又是一年霜降 (一)
青玉案:烟雨只为情留
— —楚国·庆历四年·皇城— —
大殿之上苏浣望着陆濯,陆濯的容貌与五年前无任何变化,还是那么的好看,是她苏浣形容不出来的好看,只觉得江山万重都抵不过他掠眉时的一声叹息。
彼时陆濯是个蛰伏的病秧子王爷,而她苏浣是秉承母志女扮男装初入仕途的士子。他们是醉饮三千的兄弟,是共同扫除官场毒瘤的挚友。而今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一个是名满民间的提刑使。
他们是君臣。
苏浣会永永远远的将那晚“醉酒”时的秘密藏入心里,在漫长无期的追恋中随着她跳动的心一同朽掉。
承明殿内,陆濯邀苏浣下棋,苏浣将一年中游历所见所闻说与他听,陆濯的棋子招招围堵,苏浣一如往昔地输给了他。
棋招依旧,心境却不复从前。
“江宁贪腐案的大致情况就是如此,若无他事,微臣告退。”苏浣看着陆濯垂首书写圣旨,敛声轻笑,只是……用我除掉了别人,他日,又会用谁除掉我呢?
“苏爱卿为何心绪不宁?”陆濯起身扶苏浣起来,侧身问道。
只一眼便窥出苏浣的心境,四年,她,苏浣还是败将,眉头微皱嘴角讽笑:“什么时候陛下赐我一杯毒酒或是一条白绫,我这心里才算真的踏实了。”
陆濯:“……”
良久陆濯冷冷的开口道:“永远不会是你。”
苏浣诧异的眨眨眼,这算是承诺吗?如此那她便接了。
“此次前往瓜州赴任,路途遥远,你……万事务必小心。”
陆濯拍着苏浣的肩膀,自从皇兄身死,林氏全族外放,他和苏浣的距离便越来越远,不止是地图上的,他们心的距离更是如隔三尺寒冰。
“臣知道,还请陛下不必挂心。”苏浣说着退到了殿门口,这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也罢,她与他,相见不如不见。
‘哐当’,是伞撑开的声音,“寡人送你出宫,皇恩浩荡,你该如何谢我?”
苏浣呆愣了一下,眼神中尽是疑惑。
“这么多年,每次你都说你舍不得走,寡人今日得空便送送你,没准还能将你这头倔驴感动的留下来。”
“陛下说笑了。”
两人莞尔,陆濯先迈一步走在前面,苏浣信步追上。
苏浣你可知,这世上有些人觉得是你舍不得走,其实他不舍得你走。
雷声响过,大雨瞬时倾泻而下,霜降已到,雨却还时不时下几遭,秋雨混着寒风,冷得人心生寒。
宫道上苏浣站在身后右侧,虽有陆濯的伞撑佑,右肩还是微微打湿了。
陆濯的脚步慢了下来,靠向苏浣,苏浣又向远处挪了挪,“子浣,过来。”
“什么?”苏浣微微一愣,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听过陆濯那样温柔地唤她,曾经她以为她的心已如死灰,现在却因他的一声“子浣”心起波澜,她到底高估了自己。
陆濯把伞微微向后倾斜,又向前伸去,“到伞下来。”
苏浣低头走到他的身侧,陆濯转过身同她并肩而行。沙沙的声音,一个纸袋被陆濯从袖子里掏出来,“喏,这个是给你的践行礼物。”
苏浣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两串糖葫芦,她用左手捂住了嘴,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喜是哭,只尝到从脸上滑落到嘴边的雨珠味道莫名苦涩。
“我们相识整整十年了,当年在清河县第一次遇见你时也是霜降,寡人为了追捕犯人碰掉了你买得糖葫芦,以后每次遇见你,你总要向寡人讨还,一晃十年了,寡人想着这债也不能总拖着,今日便还你罢。”
宫道的落雨声夹杂着陆濯的声音荡进了苏浣的耳朵里,她听得真切,陆濯情债难偿,“陛下可知有些债一旦欠下了,便永生永世偿还不得的吗?”
苏浣说到情绪激动处,停下了脚步,陆濯走了两步,见苏浣没跟着也停了下来,他背对着她,雨滴激打着苏浣,苏浣知道自己该清醒了,陆濯是帝王,他要还什么还不清,可是话已出口,那就让她彻底的沉沦一次吧,“阿濯我问你,为什么不会是我?!”
为什么你可以爱任何人,却独独吝啬于施舍给我一丝一毫的爱!!
陆濯的语气强硬生冷:“为什么不会是你?苏卿家此番寻得关键证据助寡人登基,实乃立大功,你说寡人为何要自绝肱骨?”
答非所问,苏浣小小鄙夷了一下。
“陛下的语气还真是毋庸置疑。”
陆濯为苏浣撑伞,他们继续走着。
陆濯忽起唇:“毋庸置疑么……被你这个提刑问了,寡人还真有那么一瞬间心虚。”心虚,从头到尾就没有实过。
帝王家断情绝爱,孤家寡人,你有鸿雁之志,女相之才,宫墙这方寸之地你待不得。
苏浣轻摇了摇头,她与他之间的喜欢,彼此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以后的路伴着风雨,裹着泥泞,她一人走过,她要替他好好看过他治下楚国山河的河清海晏。
宫道上他们不紧不慢地走着,内侍和宫人远远的跟着——陆濯不喜欢别人离他太近,已是宫里人尽皆知的规矩。
看着落雨,看着前方的宫门,看着宫道旁飘摇的叶子,苏浣在陆濯右手侧跟着,落后了小半个身子——她当然不可能和他齐身并进。
不知陆濯是不是察觉到了,故意把伞向右后方倾斜了大半。苏浣一直守礼地盯着地面,用礼节掩盖思绪,自然没有发现明明自己和陆濯距离甚远地共撑一把伞,衣服上却毫无沾染雨水的痕迹。陆濯侧头轻瞟了她一眼,子浣你看上去无可挑剔,实际蠢到了极点,一如既往。
苏浣抬起头问他:“陛下……这些年……可还好?”
“自然是好的,奸佞已清,忠臣辅佐,朝堂安宁,边境安定,百姓和乐——”
“我问得是,阿濯,你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