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阳台如此多娇

文｜爱洛

我的语气里，有一种不易察觉的轻松。

2017.9.23    星期六        晴

绿植环绕的阳台上，站着一名年轻女子，长发，纤腰。

她静静的看着卧室，无声无息。

似乎，是一具没有实体的灵魂？

01

我站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陪伴我四十多年的脸庞，暗淡无光毫无生气，眼角眉梢刻画着厚重的愁苦，感觉，好陌生。

是时候离开了。

坐回床头，拿过白色小药瓶，再看一眼挂在墙上的大幅油画，那里面，有女儿站在埃菲尔铁塔下冲我甜甜的笑，枯竭的泪腺竟然稍微湿润。

宝贝，你在异国他乡一定要快乐，妈妈现在的生活，一切都是无力维系的苟且，所以，我决定逃离，原谅我，咱们来世再见。

吞下全部的药片，我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上面，什么时候贴了漩涡一般的图案，竟看的我头晕眼花，是药物开始起效了吧。

世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入了黑暗。

02

眼前是长长的木制走廊，走廊两侧和顶端，爬满了大叶片的绿藤，鼻间，有好闻的松香。

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原来神话世界真的不是虚构，景致竟也和凡间一般无二，并不是影视剧里面的美轮美奂抑或暗黑恐怖。

我沿着走廊朝前走，这里，会不会有我的诗和远方？嘎吱嘎吱的响声，打碎了周围的宁静。

等等，我竟然看到了我的女儿，尚在襁褓，被抱在一个年轻女子的怀里。

难道我过奈何桥的时候，走错了路？我的女儿明明已经长大，生活在浪漫之都法国。

可前方的三个人，分明是我的女儿，女儿的爸爸，还有这个年轻女子，是谁？

女儿看到我，立刻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眉眼笑的成了花，声音中满满的奶油味：“妈妈，妈妈。”

女儿的爸爸，韩辰，那个风流倜傥英俊帅气的男人，看着我一脸宠溺：“老婆，你终于下班了，宝贝刚刚睡着，餐桌上有饭，你快去吃吧。”

“啊，女儿这不是在他面前，怎么回事？他看不到吗？”我手抚咚咚乱跳的心脏，怪异感铺天盖地袭来。

不对，我吓得惊叫出声，为什么我会有心跳，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年轻女子突然粲然一笑：“你没有死，只是因为执念太重，被吸引到这个异次元空间，我们会一起生活下去，直到你的执念消失，这个空间才会破碎。”

不，我不会让它消失，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宁愿活在虚幻中，只要，我可以看到这个心心念念的男人，和他一起陪伴孩子长大。

我冲着女子大声的喊，她依然是笑，再不开口，渐渐隐没了身形。

“喂，你别走，我到哪里找你，你还抱着我的女儿”我突然惶恐不安。

03

我安静的在这里过着日子，红尘人生，与我怀念的当初，一模一样。

韩辰每天按部就班的晚九点回家，吃饭，看电视，睡觉，打呼噜。

我忙碌并且幸福着，下班第一个跑出单位，路上去趟菜市场，买了韩辰喜欢的蔬果，再匆匆赶回家，进厨房，洗手做羹汤。

一切准备好，又马不停蹄的到婆婆家，接来宝贝女儿，一口一口的喂饭，逗她玩耍，等她睡着后，在卫生间弯着身子用力搓洗孩子的衣服，我的衣服，韩辰的衣服。

九点整，我完成一切程序，站在门口静待韩辰，他开门进屋，热情的拥抱我，亲吻我的耳垂。我递上睡衣递上拖鞋，端出还冒着热气的饭菜。

十一点，我们准时就寝，皎洁的月光下，韩辰的睡颜好美，就像雕塑家精心雕刻出来一般。

我总是忍不住伸手去摸，一个器官一个器官的摸，期待点燃他身体的欲望，可以做个睡前运动。

大部分时间，他是没有反应的，就像我根本不存在，偶尔，只是很少的偶尔，他有了兴致，会急迫上阵，草草收兵。

我开始在意犹未尽的午夜，睁着眼睛想起女儿的继父，一个让我爱恨交加的男人。

不知道，我的决绝离开，带给他什么样的震惊还有被指责，所有人，大概都会认为是他逼我到绝境吧。

那个憨厚的男人，从来不肯对我说句甜言蜜语，夸我一句就像犯了弥天大错，或许，他是从心底觉得我不够好吧。

最可气的，就是我邀约他一起宴请我的顶头上司，他谦虚的说了一顿饭我的缺点，气的我差点暴怒掀桌。

好吧，我半夜想他，只是因为他和我一样闷骚，床上的节奏，完全跟随着我，只要我想，他必竭尽全力变换花样的满足。

女儿好像在哭，是饿了还是尿了，韩辰的呼噜震天响，我还是自己去看吧。

03

婆婆家又一次大门紧锁，电话不接。我抱着年幼儿的女儿急到手脚颤抖，怎么办怎么办？没有人帮忙看孩子，我的新工作又要丢掉了。

拨电话给韩辰，他温言软语：“老婆，咱们辞职吧，我养你，你这么辛苦，不去工作了，好好照顾宝贝，好好养身体。”

我成了全职太太，一心一意照顾家，照顾娃。娃睡着的午后，我独自坐在沙发上，倒上一杯白酒，脑海里，全是那个陪伴我二十年的男人。

他视我的女儿如亲生，尽心尽责的做着父亲应该做的一切，接送上学，辅导功课，有求必应，呵护备至。

我总是吼他，别太娇惯孩子，不要因为他是继父，而忘了教养的义务，只贪孩子喊他一声爸爸，就纵容无度，忽略长远。

他竟然会吼回来，说我什么都不懂，好好照顾自己就行，孩子就是孩子，要让她按照天性发展，而不是逼迫她成龙化凤。

废话，你的亲儿子，我怎么看见你狠狠的揍了好几次，导致小家伙见你就横眉竖目。但别说，我女儿和他儿子的功课都很好，一直在班级名列前茅。

女儿渐渐长大，和继父越来越亲，两个人坐在一起，总有讲不完的知心话，我每每凑近，他们两个就步调一致的递给我遥控器，随便我看偶像剧，甚至，他们还会同时买来剧版小说，扔到我的面前，再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他的儿子倒是和我很亲，虽然经常住在奶奶家，却喜欢把心里话都告诉我，包括什么时候情窦初开。

甚至大学毕业后，偷偷的约我自己出去和他吃饭，带女孩子给我看。

窗外天色渐暗，女儿睡醒了，在小床里手舞足蹈喊妈妈，我跑过去，帮她换了新的纸尿裤，穿好衣服，然后放在学步车里，开始一边洗菜一边逗她。

04

我突然病了，发高烧，浑身酸软无力，双眼疼的睁不开，退烧药吃了几次，竟然毫无效果。

韩辰不能休假，他说他的事业在发展阶段，马上面临提职，正是竞争最关键的时刻。

上班前，他把牛奶面包香肠放在我的床头，还有一束魅惑的蓝色妖姬，俯下身子亲吻我的额头：“老婆，你要快点好起来，我需要你。”

我感动的热泪盈眶，恨不能立刻病体痊愈，爬起来去给他做香喷喷的早餐，这才是我想要的亲密与激情。

为了让我安心养病，韩辰把娃娃送到了他父母那里，他父母身康体健，早早办了退休手续，只等安心看孙子。可是我生了女娃，所以他们老大不乐意的抱怨看孩子的辛苦，不到万不得已，不是他们的儿子说话，从不肯主动帮忙。

我躺在床上，烧的迷迷糊糊晕头转向，前世今生变成了一幅幅画面，在我大脑飞速的旋转。

一会是女儿的继父坐在床头，不停的用冷毛巾帮我敷额头，一会是韩辰，好听的声音甜腻腻的回荡在耳边。

惊雷炸响，我吓得坐了起来，奇怪，我来到这个空间的时候就是夏季，为什么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天气依然炎热，并且雷雨总是不期而至。

还有，好像女儿也是一直学习走路的状态，没有丝毫长大的迹象。

不会，这个空间是静止的吧？我只能活在这样一个阶段，生活只能这样日复一日。是不是，唯有如此，我才能和韩辰永远的生活在一起，他突然离开的那天，就不会到来。

想来是的，我在执念里，圆了自己的梦，再也不用经历撕心裂肺的伤痛，而是，与记忆中的完美男人，厮守一生。

有些饿了，拿起干巴巴的面包啃了几口，心里不断的想，要是有一碗热汤面就好了，呼噜呼噜的吃下去，闷点汗，大概就不会烧了。

女儿的继父，最拿手的就是煮面条，各种蔬菜面，油而不腻鲜香可口。每次我身体不舒服，包括每个月的生理期，他都会煮上一大碗，端到床头看我吃下。

可是他也只会煮面条，厨艺二十年没有长进，又木讷又不解风情。

雨停了，天也快黑了，我得起来烧饭，然后去接娃娃。

隐隐约约的，有种情绪，在全身各处涌动，我仔细觉察了一下，好像是，不太开心。

05

韩辰九点多准时到家，拎着一袋子紫红色的樱桃，他说：“老婆，你的最爱，我给你买了好多，吃个够。”

我感激的看着他，真是最懂我心的男人。

日子一天一天过，每一天都好像一样，女儿依然在学步车里灿烂的笑，韩辰依然上班下班。

每一天又都不一样，有忙不完的家务和洗不完的衣服。

还有我开始焦灼躁动的心，那个年轻女子，一定知道怎么返回我的世界，要怎样召唤她出来？

我承认，我后悔了，虽然韩辰一如记忆中的体贴温柔，幽默风趣，待我也极好，只是这样异次元空间的生活，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们从不吵架，从来没有相反的意见，他时时处处的顺着我，却又时时处处的心在工作，工作于他，比我重要。

这真是一个悲哀的发现。

女儿的继父，总是和我大吵小吵，宁愿吵完再抢着道歉，也不肯在他坚持的事情上退步。

这次就是我要续聘一家私企，开始后半生的拼搏，给生命来一个辉煌的结尾篇章，可他死活不同意，摆出各种理由劝慰我，甚至在前来拜访的私企领导面前，直言不讳我的暴脾气还有我的自由心。

我这个委屈啊，凭啥我就得甘居平庸不能施展抱负，一对儿女都考去了国外读书，我就只能守着他一个糟老头子无聊度日吗？

可想想，他其实是了解我的，闲散清淡养花弄草的生活，或许更适合我。

职场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再重新经过，我这把老骨头，能撑住吗？会不会，直接被气到一命呜呼。

他虽然从来没买过鲜花给我，却特意买了一个带小院的房子养老，松软的泥土里，栽种上时令蔬菜，收获的季节，吃的口齿留香。

06

屋内白光闪过，年轻女子俏生生的站立在我面前，她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又模糊的无法仔细分辨。

她开门见山：“你是要回去了吗？想好了吗？回去还和我继父闹离婚吗？”

“你继父，你是谁？你再说什么？”我看着她，莫名其妙大惑不解。

“妈妈，妈妈，我是你的女儿啊，我回来了，以后会留在国内工作，你睁开眼，睁开眼，你醒了。”

女儿，真的是我女儿吗？眼皮好沉重，我努力的睁开，看到面前的墙上，一张大幅油画，女儿站在埃菲尔铁塔下面，冲我甜甜的笑。

“女儿，是你不肯让我死掉吗？所以把我呼唤回来。”我自言自语。

门响了，女儿竟然真的走了进来，端着一杯白水，她扶我坐起来，喂我喝了几口。

又小心翼翼的帮我在背后垫上靠枕，看着我的眼睛，认真的有些严肃：“妈妈，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您吃下一整瓶的药物，您也真够绝情啊，就这样不管不顾的扔下我们吗？”

“我，我是一时糊涂，可，可你怎么不阻止我？”我看着她，愧疚感冲击的指尖微微颤抖。

“你的药，提前被我换了，你没有中毒，只是被我催眠了，见到我亲爸爸的感觉怎么样？”

“他，好像也没有我心中那么完美”我的语气里，有一种不易察觉的轻松。

“妈妈，回来吧，亲爸爸虽然好，毕竟已经成为另一个世界的人，您执意活在有他的过去，就好比一叶障目，再无法体味当下的美好。”

我看着女儿的嘴唇一张一合，大脑被震撼到嗡嗡作响，只因为当初突然失去韩辰，我竟二十多年都不肯接受真相，以至于年近五十，马上知天命，还要执意的认为有他的生活，才是浪漫的诗和远方。

女儿盯着我的眼睛，我也不由自主盯着她的眼睛，那好像黑曜石一般的瞳仁，就像智慧产生的源泉，我一丝一毫的想法，都尽吸其中。

“再婚遇到继父这样的男人，应当庆幸才对，他虽性格耿直，对你对我却是真心实意的疼爱，二十年，您还感觉不到吗？人无完人，放弃你的执念吧！”

放弃执念吧，我重复着女儿的话，眼泪喷涌而出。

女儿的继父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香味扑鼻的面条，放在我面前，未语凝噎：“对不起老婆，是我从来不会站在你的角度理解你，以后我都听你的，你告诉我怎么做，好不好？”

我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对不起，老头子，对不起，让你着急了。”

07

女儿说到做到，真的留在了本市工作。

她开了一家心理诊所，来访的客人很多，每日里忙忙碌碌。

我坐在门厅的接诊台前，负责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