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书,你读过了还会再读吗?
说起来,我有好些事儿,是向闺女学习的。例如,在不同的时期,重读名著佳作。当然,这样的举动,我也知道,很多低调的前辈早已如是,对挚爱的读品一读再读,默默耕耘,专业者甚至倒背如流,而非如某些大咖吸睛宣扬的一年读了好几百本书之类的壮举。可我之前并不懂得重读任何一本我读过的书。读的时候多是兴致勃勃,开心读完,读完开心就算了,一放下读过的书本,很快就全然忘记,读了好像没读一样。
发现闺女多次阅读读过的书本,纯属偶然。虽然我对中国古代名著不甚兴趣,却是知道其重要性的。所以呢,在闺女年幼的时候,就买了《红楼梦》的卡式带给她听。那时候给娃听录音机就是我带娃的主要方式了,还包括成语故事、格林童话、白雪公主好几十饼录音带。而她唯独对《红楼梦》有了延续性,小学的时候给她买了简版《红楼梦》,初中的时候她自己读了原著,在大学就听蒋勋说红楼,遇到感兴趣的章节又去翻原著。想她在成长的过程中这样反复地听读,每个阶段关注的内容肯定不一样的吧,有庭院美食、有儿女情长、有官场现形…不得而知。我不知道这样对她有什么影响。反正我观察到她这样的举动后,自己也开始了这样的尝试,而在这之前读过的书本我可从来不曾再次阅读的呢。
目前能令我过几年重读的书本暂时也不多,黑塞的《悉达多》有四次了吧,还有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每读一次每一次都荡气回肠如霂甘露。最搞笑的是记起来要重读的名著,如同从未读过一样,不知道当时是咋读的,例如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还有一些书本,读的时候没有投入、持久的心境,读到一半就不了了之也是有的,例如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还有一些,读的时候,初尝饶有趣味读时不甚了了,读第二遍才上感觉,例如冯友兰的《中国哲学简史》,真的豁然开朗,然而意欲未尽,还需一读再读;又觉得怕是要不要读一下其前本《中国哲学史》,打牢些基础更好,书已经借来了的,这是今年必读的书目。
这一周,我第二遍在读村上春树的《当我跑步时我谈些什么》。第一遍应该是好几年前了,那时我尚在职业盛期,工作量和压力都很大,所以这本书给予我的力量应该是颇足的吧。对当时的阅后记忆,一是村上春树居然是个跑者,不但是个马拉松跑者赛赛者,还参加了多次铁人三项赛!二是这是村上春树的自述,讲述自己作为跑者(有时候是作家)的心路历程,小说家自己写自己挺有意思。最搞笑的是,这本书的名字受到卡佛短篇集标题What We Talk About When We Talk About Love的启发,我甚至买了这本书回来,可是读后无甚感觉,丢到一边去了。

那为什么要开读第二遍呢?还是为了能量。时隔数年,疫情开始后,全民健康理念前所未有的快速发展,健身APP盛行,越来越多跑步打卡的人在社交媒体展现风采。跑者们有着怎样的心态,他们会和村上春树一样吗,我不得而知,既非同道中人也没有想法要去交流。可是,这里面一定有坚持的力量、勃发的力量、不屈的力量,在所有人类活动中都是共性的。这种力量,是我目前处境需要的,很需要常新常驻的。
村上春树在2005年夏天开始书写《当我跑步时我谈些什么》,回忆了自己如何开始写作,如何与此同时把跑步作为日常。他甚至能具体说出下决心写小说的时刻,那是1978年4月1日下午一点半前后一个人喝着啤酒一边观看棒球比赛”的时候,“……一个左线安打。球棒球棒准确地击中了速球,清脆的声音响彻球场…而我下决心道’对啦,写篇小说试试’,便是在这个瞬间。我还清晰地记得那晴明的天空,刚刚回复了绿色的草坪的触感,以及球棒发出的悦耳声响。在那一刻,有什么东西静静地从天空飘然落下,我明白无误地接受了它。” 之后,村上春树写就处女作《且听凤吟》获得新人奖。接着《1973年的弹子球》、《寻羊冒险记》两部作品后,1982年春天村上春树关掉自大学毕业开始经营的类似爵士俱乐部的酒吧,开始了小说家生涯,由此彻底改变生活形态,过上了清晨五点起床、晚上十点之前就寝的“自然的生活、正经人的生活”,并开始了跑步。到写作这本书的时候,已经历了几乎四分之一个世纪,每天从不间断地跑步。从开初的短距离跑步,到1983年新年伊始参加五公里越野比赛,到越来越长距离的环湖跑、环皇宫跑,到每年至少跑一次全程马拉松,再到参加铁人三项赛!村上春树不停地跑,不停地超越自己。
一定是深层次的触动和思考,让他这么做,除了经营酒吧每天干到深夜的艰苦以及无法专注写小说,还因为,如他自己所言“三十三岁,是我当时的年龄,还足够年轻…这是耶稣死去的年龄,而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调零从这个年纪就开始了。这也许是人生的一一个分水岭。在这样的年龄,我开始了长跑者的生涯,并且正式站在了小说家的出发点上”。
写着作为长跑者的心路历程,村上春树思绪颇丰,从身体感受到剖析自己的个性特征,到对自己的生活写作的影响,娓娓而谈。他感恩自己易于肥胖的体质,时时要以运动来调整,这是上天赐予的好运:“容易看清红灯,就够幸运了”;与那些什么都不用做随意吃喝的人相比,“什么才是公平,还得以长远的眼光观之,才能看明白”。他将视线投去自身内部,“就如同窥视深深的井底”,他深知自己“是那种喜爱独处的性情,或说是那种不太以独处为苦的性情。每天有一两个小时跟谁都不交谈,独自跑步也罢,写文章也罢,都不感到无聊。和与人一起做事相比,我更喜欢一个人默不作声地读书或全神贯注地听音乐。只需一个人做的事情,可以想出许多来。”--真是灵魂相通的肺腑之言啊。
一个人跑步,这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宝贵时刻。他希翼每天坚持跑步的魅力,“同样是十年,与其稀里糊涂地活过,目的明确、生气勃勃地活当然令人远为满意”。他绝不在长距离奔跑中走上几步,不管奔跑速度降低了多少都不能走,因为“这是原则。违背了自己定下的原则,哪怕只有一次,以后就将违背更多的原则”。每一次长距离的跑步,环境气候、自身能量都带会来不同的挑战,在肉体上是痛苦的,在精神上,令人沮丧的局面时有出现,但“正因为痛苦,正因为刻意经历这痛苦,我才从这个过程中发现自己活着的感觉”,从而认识到“生存的质量并非成绩、数字、名次之类固定的东西,而是含于行为之中的流动性的东西”。
村上春树也不仅仅关注自身,当他沿着剑桥查尔斯河边信步慢跑,被哈佛新女生从背后赶超的时候,一面感觉到“某种攻击性、挑战性的东西”,但“她们一望而知是优秀的,是健康的,深感魅力…”,一面回顾自己人生中是否也曾有过这等辉煌的时刻,感受到“世界就是这么实实在在地传承下去”,然而彼此各有步调,各有时间性,各自安好。书中载有村上春树1983年到希腊原始马拉松路线,在苛酷的条件下跑出人生第一个四十二公里,为杂志写的报道摘要;还有他在北海道佐吕间湖一百公里超级马拉松赛后写下的心理素描。两篇生动再现了村上春树在跑中的所遇所见所感。
在为纽约城市马拉松前准备的四个月,村上春树坚持每周跑六十公里,坚忍地累积奔跑距离,小心翼翼地适当加速,“其要领与写作长篇小说一般无异”。对待长跑,他只关心能否达到自己设定的标准,而非胜负成败。写小说亦如是,“对于创作者而言,其动机安安静静、确确实实地存在于自身内部,不应向外部去寻求形式和标准”。他列举小说家的重要资质,除了先天才华,还有后天可以培养的集中力和耐力,这些都能在长跑中得以锻炼提升。他坦言自己写小说的许多方法,是每天清晨沿着跑步时自然地、切身地、实务地学到的。他深感用文字展现故事的时候,藏身于人性中的毒素就会不容分说地渗出来,所以小说家必须打造出一个能与这种致命危险的毒素对抗的免疫体系,必须拥有超乎寻常的能量,这是完成更为宏伟的创作不可或缺的准备,“但凡值得一做的事情,自有值得去做而且甚至做过头的价值”。如斯,感觉自己满满地注入了所渴求的能量!

这次重读,还增添了些新的趣味,村上春树跑过的地方,有一些是这几年间我有去过的,经过疫情两年的远距离禁足,现在读起来,很容易就会回想起这些遥远的地方,回味无穷,增加了不少阅读的乐趣。一边被村上春树的坚韧不拔而感动,一边因其跑步经历而陶醉。当他写道纽约马拉松路线最后的、进入中央公园之后的坡道“简直像绝壁一般挡在面前,将人储存到最后的那点气力毫不留情地夺走”时,回忆起2019年夏末在中央公园骑单车,在连环起伏的坡道骑到气绝臀痛的情景,不禁哑言失笑,旋即又想起在公园里看到的小松鼠……思绪越飘越远。
今非昔比,如今我的阅读不再停留在其时的“读”和“感”,已经学会了在读中读后及时记录下来,不断延伸感悟。是否记得阅读的内容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已化为力量,融入你的内在!人生本无意义,全靠自身赋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