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世界尽头

希尼开着她那台破旧的敞篷车沿着海边的公路行驶，里昂坐在车的后座，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去往哪里。

直到那年有了大洪水，无数生命都消亡了，沉寂了，这是一场彻底的毁灭。

希尼说这是一场洗礼，用来冲刷掉世间的污秽，用华丽铺张的词藻掩盖住自己臭气的人太多了，用爱包装自己丑恶的欲望的人也太多了。但是他们呢，他们两个人就是洁净的吗？

里昂双手抱胸坐着，似乎正想着一些事情，或许是他们将何去何从这个问题。他是个过于有责任心的人了，即使末日到来，他也会做着自己应做的事直到最后一刻。

希尼打开了电台，但是无论哪个频道都只能放出一些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她叹了一口气。

这场旅途对于他们来说太长了。

过了约莫20分钟，他们到达了一个有着公交车站牌的地方。希尼仔细地辨认着牌子上面的文字，但是发现一个也看不清，看不懂。

因为过久的驾驶带来的疲劳，她打算在这里休息一下。

车灯照着草坪，远处有一个高大的别墅，正安祥地屹立在那里。

希尼沿着路边的泥土地坐下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下了一场小雨，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润的气息与泥土的清香。

她招呼着里昂坐过来，里昂对她说，她已经开了太久了，接下来就让自己来开一会。

希尼只是摇摇头，之后转头看着闪烁着几颗星星的天空，发着呆，那几颗星星就那样一直看着他们，不变的，永恒的。她觉得太累了，干脆躺在了草坪上。

里昂把她的衣服从车上拿过来说现在地上都是水，会着凉的。

但是希尼仍然没有理会，她把里昂也拉了下来，他们并排的躺着。

夜晚的天气总是凉爽的，宜人的。

希尼闭上了眼睛。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沿着脸的弧度流了下来，落到了草坪上。

人的一生太短了，人的肉体也太弱小了，无论是心死了还是神死了，都无法继续前行。

希尼想到了她的祖先，即使她从未见过她们，那些人被深深的埋在地下，无法再说话，无法再交谈，存在的本质消失了，也逐渐地被人忘记，最终真正地成为了土壤的一部分。

刚开始她对于尸体啊，灵魂啊这类东西是飘渺的，明显不相信的，即使真的存在灵魂那也是可笑的。那时她从不把死亡当回事儿。

但是她随着年龄的增大，与死亡同行的日子变多了，她逐渐开始好奇了起来。

但并不是死亡的后续，而是死亡的过程。

她们死的时候都是在想着什么呢。那是一副怎么样的场景呢。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说，我想回到那一年。

我9岁的那一年。

里昂平静的问道，你九岁那一年发生了什么吗。

希尼说，什么也没有。

就像大海深处一样的平静，只是想起来那天下午我在家看书，然后夕阳落日的时候看着晚霞，睡着了。

里昂说，平静也是很好的

这是一件长大后才能理解的事情。

希尼说，你呢，九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里昂想了一下回答着，也是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希尼想回答什么，但是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的思维渐渐地，变缓了。

她又想到了那一件事。一件她更小的时候的，平淡的事情。

6岁的那年，她邻居家的外婆死了，当窗外传来救护车的声音时，她便猜测到了这点。那个老人太老了，老得走不动路，吃不了饭了。她必定要死了。

隔天她看到了那一家的小女孩，她像是确认般的上去问道，昨天是发生了什么事，小女孩只是看着她，说，妈妈说外婆去了一个天上的国度。

希尼看着她那双纯真到有些愚昧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那时想到，人真是太愚蠢了，愚蠢到意识不到人死之后一切皆空这个残酷的事实。竟然能以这种难以置信的话来当作真相。

但是她现在又想，即使意识到这一点呢？也是于事无补的，世界的真理就是无论是其他生物还是人类，都必定是从无诞生出有，又从有走向无的。

她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悲哀了，竟让人诞生于此，又用死亡平等的夺走她身边这一生所有的，或多或少的，陪伴着他的人或物。那么这样的话，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她又想到了自己的，短暂又无比漫长的，被悲伤点缀着的，痛苦的一生。

骤然，她把头偏向了一边，里昂正不知道想着什么，他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目光，也转过头，看着希尼。

她感觉到一股寒意与困倦夹杂着袭来。

希尼用力地向里昂的方向伸出了手。但是却悬停在了半空，又落下了。

她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