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青环
刺眼的红色。
“海东来，是你吗？” 根本没有听不到，只有气泡在水中爆破的声音。
她感觉身体被拽起，睁不开眼也开不了口，晃荡的浪涌声仍在耳边，不知是真实存在，还是只在自己的意识里。
是你吗？
有人推拿着自己，又拍了拍脸。是在施救。接着这人握住了林如夷的手。
哦，不是他。
林如夷终于吐出了一口水，咸涩的，却比不了心头的那种咸涩。
与其说是去茫茫大海中找他，她更像是去送死的。也许是需要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途径，因为“殉情”二字不在她的认识中，也没有这个立场。她自己也不清楚。
“你醒了？”耳边是一个苍老沙哑的低音。
吐出了水后，林如夷终于缓过气来，睁开眼睛，看到这个还握着自己手的人。
那人带着一个斗笠，黑纱之后却见其形容枯槁，面皮焦黄，全无血色，四肢细瘦，眼睛却圆圆得凸了出来。一望之下，甚是骇人。甚至容貌、声音，皆雌雄莫辩。
林如夷方苏醒，本已伤心自责欲绝，经历这一遭也断了这念头，竟只觉此人虽然容貌不佳声音也苍老冷漠，圆凸凸的眼睛里却透着一丝温暖。
林如夷轻轻点点头，表示肯定，也表示感谢。
那人继续握着林如夷的手，竟一用力。林如夷怎么也没想到这干枯皱纹的手会有这么大劲，莫非又入贼窝？
“你认识海东来？”未等她细想，那人开口，声音依然冷漠难听，却不那么平静。
再听到这个名字，林如夷一阵心酸。
“他死了”
那人冷笑“你亲眼所见？”
“一个不会说谎的人，亲眼所见。”
“但你未曾见到？”
林如夷摇摇头。可是白翼遥不会说谎。
“任何人都可能说谎。特别是从不说谎的人，说起谎来才最有欺骗性。”那人说道，放开了林如夷的手，“你喜欢海东来？”
“？！”方才直觉此人是男是女难以辨认，现在林如夷确认了，她一定是女子。只有女子才会问刚认识的人这个问题。
妇人圆凸凸的眼睛瞟了眼林如夷，道：“你方才溺水喊他的名字。”是唯有之于心上人才有的关切、悲凉吧。
“大概对你是个好消息：海东来活着。而且活得还不错。”
“真的？！你怎知？你见到他了？！”林如夷惊喜道。
“海东来若已死，就没有什么人值得‘他’搞出这么大动静了。”妇人道。
“他？”林如夷在记忆中迅速搜索着妇人所说的这个‘他’是谁。
难道是……他？！
那个蓑衣人，这海上的霸主。
传说他不仅有深不可测的武功，还有一支神兵舰队。这支队伍是江湖上草莽英雄组成的帮派无法比拟的，俨然一支强力海军，人称‘青环军’。青环乃东海南海一带最毒的海蛇，通体覆盖黑环，多达六尺之长，且群体出没、配合有序，是这海上最可怕的猎手。人们将这这个舰队称为“青环”，可见其可怕。出海的商队流传着一句话“不求龙王求青环”。
在这东海之上，俨然唯我独尊。只是此人只在海上，极少踏足陆地，故此，知道他的人很少。
当林如夷、安歌听说海东来在断金帮密室里遇到那样一个人物时，她们就知道一定是他。是否招惹此人本不算个问题，捣毁断金帮已几乎完成计划了，可是大批兵械与猛火油的不翼而飞，使流砂族人也如芒在背。因而林如夷的提议才取得众人一致赞成——利用与己无关的朝廷内卫（海东来）去除大患，勿论谁生谁亡，都是有利无害的。
林如夷也深知，‘圣使’其实只是一个崇高的虚职。她一个公然背弃过的少女就算立了血誓重新作回圣使，若非这些利害关系又怎能当真调得动许多人力财力。
“你们流砂族的人，自然知道‘青环’的。”那个沙哑的声音平静地解释了一句。
林如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虽然没有特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但身上并没有族人的印记，何以此人才说几句话就知道自己是流砂族人。抬头看到老妇人似有若无的笑，立马明白了，老妇也是猜测，刚刚那句话七分是试探。而林如夷这一低头打量自己，就印证了她的猜测。
既然已露了身份，她也不在意了。更加上增加了一份海东来还活着的希望，林如夷气息恢复平稳，又多了几分生机。
“很少有人知道我族，更别说青环。您却都了解，还认识海东来？”
妇人笑道：“你果然是流砂族人。应承得倒快。”
“不敢有瞒。”林如夷颔首道，“那么请问，您可知海东来现在……”
妇人冷冷道：“你现在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我怎知海东来如何。”
林如夷一时楞住，明明方才声称海东来不可能死的时候，如此肯定。“您，您不是说……”
“早在你们出海前，青环就在监视着你们。流砂与青环虽有摩擦，但向来谨慎。可是这次，你们才一出海，就被攻击了。你可知为什么？”妇人转而问她。
林如夷确实怀疑那碧眼海盗一行是属于青环，然而也是此刻才确认。“因为我们闹了断金帮？” 那个人在断金帮密室出现过。
妇人缓缓摇摇头：“断金帮乃小事。‘他’并不在乎。何况铁伯早有心脱离‘他’的控制。他在意的是海东来。”
“虽然海东来武功盖世，但我不信能胜过那人”林如夷疑道，“莫非是因为海东来内卫统领的身份？”这话她自己都不相信。
“都不是。海东来身上，有他感兴趣的东西。他正等着他来呢。你根本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妇人缓缓道，“你不止把自己卷入其中，也将别人推入旋涡的中心。”
白翼遥的责难已然令她深感内疚，此刻一个陌生人也道出了这点。林如夷只觉心口一阵闷，可她又能怎么办。以海东来的性格势必将案子追查到底，疑点越来越多的时候，流砂族恐怕会选择灭口，他武功盖世，流砂人的暗招也不少。无论哪边占优，海东来和流砂族的冲突都是她万万不愿看到的。否则她再大的胆子，也不想来招惹青环和那个人。但现在，外人看来怎么都像是她利用了海东来，并因为她的鲁莽自大置他于险境。
然而她没有什么可辩驳的，因为她确实是利用了；也确实对已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一切都没有认知，既轻率又自大。
林如夷唇微动，却没能说什么。
那妇人也不再说什么，静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背对着林如夷，她那大得可怕的眼睛几乎突出，深褐色的眼眸中竟好似藏这怨恨。正欲开门，步子被身后的声音拖住了。
“说了海东来和我族人，夫人不告知救下如夷的原因么？毕竟我是来找您夫君麻烦的呀。” 终于从自责的深潭里爬出来的林如夷，恢复了洞察的能力。虽然她也很惊讶，但此人很可能就是青环王的夫人。
妇人竟笑了，并不隐瞒：“呵呵，你如何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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