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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书

2018-01-12  本文已影响222人  云海清清

文/云海清清

情书

01

胡八爷今年七十有二,做了很多年的科研和医院工作。退休后,又被医院返聘了不知多少次。如今,老伴过世了,儿女虽然在身边,他还是觉得孤单。

去年三月份开始,胡巴爷就有些神神秘秘的,他本来在单位经常用到电脑,最近却经常往邮局跑。

说起胡八爷,原名胡志成,家里有七个姐姐,到了他这个老八,才得了一子,也算是母亲没有白受苦。

胡八爷打小就学习好,当年一路走着去几十里的地方上学,背着几个菜团子,到了星期三就已经发霉,到了星期四,连吃的都没有了,整个人躺在床板上,眼睛圆溜溜地望着天花板,什么也不敢想。

不过幸好,学校里的老师那时候也很心疼学生,经常会给大家发免费的菜窝窝,也算能填肚皮,直到星期五放学后,又披星戴月,赶着几十里路,走了回去。后来有了自行车,那种高高的,带着横梁的铁家伙,的确让这群细胳膊细腿的娃子便利了很多。

胡八爷那些年没少受苦,尤其是冬天,破棉袄到处漏风,也不敢骑车,到了学校都成了雪人,手背肿的跟鳖盖一样,还得握着笔写字,遇到开春又烧又痒。最折磨人的还不是这些,冬天饿肚子的时候,真的是冷到心脏里头,牙齿都在打颤。这些终归熬过去了,胡八爷那些日子还很年轻,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所军医大学。

那年月,能考上大学的孩子寥寥无几,胡八爷可真算不上是认真学习的好学生。听人说,小时候匪的呀,上树掏鸟窝,下水抓鱼,打弹弓,偷苹果,什么坏事都有他的份。

胡八爷的母亲那可叫一个重男轻女,本来胡八爷的大姐、三姐、四姐还有七姐学习那也都是数一数二的,可是硬生生给拾掇回来种了庄稼,大姐为了这件事还上吊自杀了。胡八爷心里不痛快了很久,母亲虽然心痛,可是看到儿子,一切都好了。

至于大姐,以后在母亲和胡八爷面前谁也不敢再提起。

02

胡八爷就这样上了大学,作为贫农的子弟,第一次到大城市,学校的饭菜简直让他眼花缭乱。不仅如此,还管饱,胡八爷吃惊不小,以前从没吃过饱饭的他,现在可以敞开肚皮吃了,这一顿饭下来,好家伙,十个馍,三碗稀饭,两盆菜,他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看着周围的学生,也基本和他一样,除了极个别吃得少的。

大约吃了一个星期,几十年的饿劲头终于得到了缓解,没有人再吃那么多了,尽管学校的训练还是那样严谨密集,大家最多也就吃三四个馍,已经很饱了。胡八爷的生活终于回归了正常,他开始跟着老师学习医学基础知识。

胡八爷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也从未辜负过母亲的期望。

当年,母亲去学校看他的时候,刚一走到学校门卫处,就看到一张红底黑字纸上写着儿子的名字。胡志成母亲并不识字,只认得自家人的名字,男女厕所甚至都分不清。

看到儿子名字被贴在门口,一下子紧张起来:这混小子不是在学校惹事了吧?看他一向表现还可以啊,除了鬼机灵,却绝对不会做出格的事。

想到这,她心里稍微平静一下,就朝门卫室的大爷打了个招呼:我是xx班胡志成的妈,我想进去看看我儿子。

没想到门卫大爷一听说她是胡志成的母亲,竟然兴奋地从门卫室跑了出来,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笑呵呵地说:哎呀,你就是胡志成的母亲啊,你养了一个好儿子。

说完,把胡志成母亲让进门卫室:先进来坐会,他们都在上课。

胡志成母亲一看,心里乐了,嘴上却还是说:好好好,大家都好。

说起胡志成的母亲,她是镇南村妇女主任,一名老党员,经常到镇上参加党员大会,经常获奖,在镇公社讲过几次话,每次都是儿子把稿子写好了,她背过了,然后上台的。

她重男轻女也大概不能怪她,和旧中国的传统有关,她自己一个老太太,小脚缠了一半,妈给缠上,爹给解开,脚骨还是受到了影响,不过这不影响她走路,当年,她就凭这双脚救过好几名解放军呢。

这老太太年老的时候比以前变得更胖了,特别喜欢赶集,每次必到,在集上吃一碗凉粉或者一碗饸络,又或者买上几个糖糕便游游荡荡地走回家去。

胡八爷的母亲在学校里转了一大圈,里面贴的都是儿子的表扬信,她看了刚才那个表扬信的开头,再看看儿子的名字,心里美滋滋的,儿子总算没有白疼。

胡八爷见到母亲来了,甚是高兴,带母亲去食堂吃了饭,又把母亲介绍给自己的同学,临回家,胡八爷的辅导员竟然给母亲装了一蛇皮袋子的白面馍,胡八爷心里当然感激,只是嘴上不说。

胡八爷含泪把母亲送上火车,叮嘱她一路小心,不要坐过站,母亲也都连连点头答应了。

03

胡八爷的母亲回到镇子后,免不了向人炫耀自己的儿子,她一想到儿子过不了多久就要毕业,忙让人在镇上给他物色个好看的又懂事的姑娘。

胡八爷觉得他们班里,有个女生穿上军装,那叫一个帅,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给恋爱了,只知道就是喜欢见到这个妞儿,而且看到她走在自己跟前时,那个小心脏呀就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孰料,过年回家那当儿,母亲竟然已经给她选好了对象,是隔壁村赵益民的女儿赵红丽。

赵红丽模样长得俊,个头也高,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更洋气的是,赵红丽天生自来卷,一头卷发那是纯天然的,比烫过的好看太多了。

胡八爷不愿意呀,他心里不觉得开心,眼见着赵红丽两只像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盯着自己,心思竟然开起了小差。

母亲喜欢的紧:红丽,没事经常到家里来玩,志成不久就会回咱这边来上班了。

说完,脸上喜不自胜地踮着小脚去取搁在架板上几尺花布。

赵红丽一个箭步上前:阿姨,我来。

赵红丽一米七的身高,腰身婀娜,大腿丰腴,说是个出挑的美人,那绝对不为过。

胡八爷心里急啊,他朝门外瞅瞅,又朝桌子上母亲摆的吃的瞅瞅,也没想出一个辙来。

胡八爷对母亲是极其孝顺的,想起母亲那些年头吃得苦,胡八爷的心里可不是滋味,母亲是个要强的女人,即便在最艰苦的日子里,也从没有跟他抱怨过,他拿着菜团子上学的日子,家里也是揭不开锅的。

胡八爷的父亲瘦高个,大长脸,以前在地主家做过长工,是个闷疙瘩,除了干活,吃饭睡觉,一天说不了几句话。

04

他们都是在母亲的吆喝声里长大的。

母亲爱说话,是个大嗓门,说话又快。他和赵红丽结婚前,六个姐姐都已经嫁人了。每家的光景都差不多,吃了这顿没那顿,况且还赶上了文化大革命闹学潮,五姐和七姐坐上了免费火车,一路搭乘,说是到北京去见毛主席,到了北京免费吃喝,彻彻底底玩了一趟回来。

胡八爷想让姐姐们帮他说情,谁知道赵红丽跟姐姐关系都很好,姐姐们不但不帮他,反而说他有啥看不上赵红丽的,又漂亮大方,还有工作,人还很温柔。

胡志成也不再反驳,尤其是面对母亲的时候,他更是一句话也不说,几个姐姐也并未向母亲表达过他的想法。

学校里的日子,让他觉得弥足珍贵,那个叫江陵的女同学,也不知道他听谁说 ,也许是同宿舍的几个人吧,那女同学竟然对他也有爱慕之情,胡八爷心里头是又惊又喜又忧。

他现在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怕伤了母亲的心,又怕伤了江陵的心,还怕伤了赵红丽那个女娃的心。

胡八爷没谈过恋爱,也没有对女孩表白过,且不说,一旦毕业,大家都各回各自省城,恐怕以后连见面都很难,再一来,连表白都没表白过,谁知道你对她有真感情啊。

说来也巧,学校当时正在物色保送生,说是要送往上海学习眼科,如果能顺利毕业,以后会留在上海。

胡八爷一打听,江陵竟然是上海人,他满心欢喜地签署了协议,准备动身前往上海。这之前,他给江陵写了一封情书。内容也表达了自己要和江陵一起去上海的决心,并想在去之前和她见上一面。

没想到,江陵回信很快,自然,两人见面了,很激动热情,且不话表。

05

彼时,家里却炸开了锅,母亲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寻死觅活:养了你这个混小子这么久,你竟然要把我们抛下去跟别人走了,你要是去了,就别叫我妈,你还认得我这个妈,你就回来,好好地跟红丽结婚。

看到母亲撕心裂肺的痛哭,胡八爷心里甭提有多难过了,他心想:要是我不表白就好了,可是我不能违了自己的心啊,江陵怎么办?我得为她负责啊。

胡八爷刚回到学校,还没想好该不该取消跟学校的协议,母亲就跟来了,到了领导办公室,把家里的情况跟老师们详细说了一遍,这下子,胡八爷自己想去,也去不成了。胡八爷根本不知道母亲和校办领导说了什么。

胡八爷顺利分配了,江陵回到了上海,她并未接到胡八爷的回话,也没见胡八爷到上海来,甚至没有跟她说任何理由。

就这样,两人分开了。

胡八爷回到了自己的城市,他在上班出差学习的时候,路过了上海,还去找过江陵,他们也只有那一次在一起呆了一个晚上。

母亲经常来医院看他,那时候医院有独立的宿舍,再后来,胡八爷在母亲的安排下和赵红丽结了婚。

婚后,赵红丽到了市里的棉纺厂,成了一名工人,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这生活也就一直过到了去年。

06

胡八爷的孙女有一次找爷爷要钱,发现爷爷睡着了。她悄悄溜进去,看到爷爷的桌子上放着一封已经开启的信,她好奇地拿了起来,写信的人用的是老式的信纸。

这封热情洋溢的信让孙女看的也是脸红心跳,是谁这么大胆,敢给爷爷写这样的信?分明是个年轻人写的嘛!难不成爷爷谈恋爱了?是和一个小青年。

这丫头是个鬼精灵,她又悄悄地退出了房间,假装自己从来没有来过,等到爷爷醒了才故意要钱。

胡八爷开始不间断地去邮局寄信,他甚至跑到广场上跳起了舞。

广场舞是啥啊,大家都知道,是大妈们跳的,这一大老爷们,跑到妇女群里跳起了小苹果,还扭呀扭呀的。

女儿看不过眼了,她也是几十岁的中年人了,觉得父亲这次有些怪异:这老头平时挺倔的,当时母亲想要去跳广场舞,被他骂不正经,让走着去散步,母亲最后哭着同意了。

胡八爷和老伴一辈子都闹得磕磕绊绊,老伴是个勤快,爱唠叨的女人,性子很慢,人也温和。面对胡八爷的暴脾气,总是能忍尽忍,能让尽让。

07

胡八爷脾气来了,连吃饭的锅都能抱着扔掉。他对谁都好,除了对老伴。他孝顺母亲,母亲年迈时,他没日没夜守在病榻前伺候,不让任何人插手,母亲得了心脏病,胆囊也不好,胡八爷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母亲是从来不吃鸡蛋的,吃了马上就会吐,他自己作为一个医生,为母亲量血压,测血脂,端屎端尿,一直到老人去世,他哭了整整一个星期,一个月后才缓过神来,母亲没了,这本是自然规律,可也架不住胡八爷对母亲的那份思念。

母亲去世后,胡八爷开始迷上了喝酒和钓鱼,只要有时间就会骑上车出去。

胡八爷还把原来回老家改成了回舅舅家,甭管大小,一律全都在大年初一去舅舅家。

姐姐们心里有怨气,可谁叫人家是胡家的一家之主呢,再说了,去长辈家也是应该的。

后来,舅舅家也没人了,大年初一就改到了二姐家。

每逢去二姐家,胡八爷就忍不住想起大姐,大姐对胡八爷是很心疼的,只是在读书这件事上,母亲做的的确是有些过了。

二姐后来老的连饭也做不了了,胡八爷就使唤自己的妻子在二姐家做饭招待几个姐姐。到最后,就剩下六姐跟他了。他每年必是先到六姐家,两个人一阵子回忆起小时候,再说起那些年胡八爷上学的时候,最后说起几个人的家庭,媳妇,儿子,孙子。

六姐说着说着就哭的稀里哗啦。

胡八爷又是一阵猛说:哭啥啊,有啥好哭的,这是天道。咱们都一样。

六姐这时候就会止住了眼泪,有点愣愣地看着这个弟弟。胡八爷的六姐脑子不太好使,身体却一直硬朗。胡八爷知道,这是小时候有一次发烧烧的厉害,母亲用了牛黄给她退烧,用的有点过量,也就落下了毛病,反应迟钝,对什么好像不介意,除了对自己好的事,她对谁都一样。

说到这里,胡八爷也会想起六姐被儿子们欺负的情景,他撂下了狠话,若是外甥再敢欺负他姐,他就把外甥的腿打断。

胡八爷的外甥是个没皮没脸的人,油腔滑调,对舅舅那是一个爱啊,终究是为了舅舅口袋里的钱。舅舅每年给他妈的钱都能让他两口子挥霍好一阵子,他一边对舅舅的话唯唯是诺一边又和以前一样。胡八爷的六姐还有一个女儿,虽说远嫁了,对母亲却也是极好,动不动就回娘家来,给母亲买这买那,让胡八爷很是称心。

08

胡八爷现在好像真的恋爱了,他每天会把自己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现在穿衣服也讲究了,这是在他老伴去世的一年后,他染了头发,穿上了皮鞋,连钓鱼都不去了。

他会在小区的院子里和一群老娘们吼吼秦腔,有时候甚至练练身段,尽管不年轻了。

儿子胡颜军心里也有气,他觉得母亲被父亲欺压了一辈子,临死了也没能换来父亲对她的一个笑脸,现在倒好,父亲整天油头粉面的,也不知道穿的这么光鲜是给谁看。

有一天下班路上,胡颜军突然看到人群中,父亲和一个年轻的女人相互挽着胳膊走着

他一下子就呆住了:难不成这么久父亲是和人谈起了恋爱?

胡颜军满脸不悦地跟在父亲的身后,心里想着:这女人大概也没见过,估计不是小区里的,是个离婚妇女吧。

那女人在一个转弯处露出了正脸,胡颜军发现,这女人长得还特别漂亮,气质也特好。

就在他纳闷的时候,父亲和那女人已经不见了。

胡颜军气的一跺脚:父亲就是这么对母亲的,为什么不早点离婚,让母亲受了一辈子气呢?他忿忿不平地想着,然后埋头走回了家。

09

胡八爷那天回来的时候,心情大好,不仅仅在家里哼起了小曲,还边在房间里翻起了以前学生时的相册,那些记录着自己年轻时的回忆。儿子胡颜军走进父亲的卧室:爸,你今天出去了啊?

胡八爷头也没回,在键盘上敲着字:啊。是啊。突然,他又回过头来:有事儿啊?

没事。这不,我妈也去世快一周年了,我想操办一下。胡颜军皱了皱眉说。

哦,那你看着办。胡八爷继续打字。

爸,你最近也去跳广场舞了?胡颜军继续追问。

哦,挺好的,锻炼锻炼身体嘛!胡八爷根本不知道儿子正对他怀着不满。

胡八爷小心翼翼地把电脑合上,开始面对着儿子:颜军,你有啥事说啥事?

胡颜军摆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姿态,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爸,没什么,我也就是想起我妈了。”

哦,你想咋操办就咋操办吧?胡八爷一愣神,又把视线转移到了电脑屏幕上。

胡八爷心里盘算着,这到美国去住的话,也没人陪他,他想跟儿子说个清楚。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去美国。

胡颜军不知道父亲的想法,胡八爷也不敢告诉儿子,他觉得自己年龄也大了,坐飞机都可能有些不适应,要是出了事,儿子女儿岂不是怪了自己。

胡颜军一直注意父亲的动向,父亲依旧锻炼身体,但是那个年轻的女人也没再来,父亲的信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寄到家里。

胡颜军心里直犯嘀咕:父亲该不会真要出去跟人过吧,就算过,跟他说一下,也就行了,只是不要找那么年轻的,比自己看着小不少,让人笑话。

10

有一回,也不知道是父亲大意了还是怎么了?胡颜军竟然从自家信箱里收到了父亲的来信。他把这封信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又把它又摆在了桌子上,心想:打开看信大概不太礼貌吧,父亲知道了肯定会大发雷霆,他也不敢啊。

没想到,女儿回来了,看到了摆在桌子上的的信,捂着嘴就笑了起来:爸,你该不会要偷看爷爷的信吧?

胡颜军有点囧,但是又不愿意承认,按平常父亲这会应该锻炼完了。

他故意瞪了女儿一眼:你知道什么?

女儿哈哈大笑:爸,你就看吧,爷爷可时髦了,写的信都让人看的脸红心跳,可比我们这些小青年嘞。

胡颜军一听,女儿显然已经偷看过爷爷的信了。

胡颜军仍然假装矜持地说:你爷爷年龄大了,我这不是为了他好么。

你才不是呢?你多疼奶奶,才不爱爷爷呢。女儿噘着嘴,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胡颜军自打看了父亲的信后,内心根本无法平静下来,他坐在客厅里发呆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中心医院打来的电话,胡颜军心里一惊,听说是父亲中风住院了。医院里都是熟人,他们无论是用药还是照顾都很到位。

为胡八爷做手术的大夫还是胡八爷一手带出来的。胡八爷醒来后就沉默不语,他强撑着坐了起来,女儿和儿子都在身边,胡八爷心里却不是滋味。女儿嘴巴伶俐,她已经听哥哥说了父亲的事情,一时没忍住,张口就问:爸,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胡八爷以为事情还没人知道,他只是去锻炼身体,写写信,现在女儿问起,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假装不想说话,蒙了被子睡觉。

女儿无奈之下,只能跟哥哥商量,两人轮换着来照顾胡八爷。女儿走的时候还想说点什么,胡八爷对她不理不睬。胡八爷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死了,话里话外整天都是:我马上就死了,不要伤心,不要哭,谁都会有这一天。

11

说这些话的胡八爷心里要强,即便拄着拐棍也不许别人扶他,跌坐在地上也非得自己爬起来,旁边扶他的人也被吼到一边去。

这老头有病吧,扶他一下还有错了。经常有人这么说胡八爷。

胡八爷不想靠别人。

他依旧坚持还写信,但是送不了了,他让孙女帮他送到邮局,孙女拆了信,,拿给胡颜军看。

胡颜军看了父亲的信,又是那个年代的一封情书。对于父亲这个年纪来说,写出这样不够煽情却略带柔情蜜意的信还是可以的。父亲是个理科男,本就不是特别细腻的人,这些胡颜军知道一些,但是他也不完全知道。

父亲那时候更喜欢钓鱼,奶奶去世时因为工作没有多少时间,可是现在,时间充裕,他从不讲究穿着,也爱喝酒,每次都是醉醺醺的回到家,鱼有时候会钓上几条,有时候什么都没有,出去一整天。

那时候三姐,四姐和五姐,七姐都还在,每次见了他就说他一顿,不要喝酒骑车,可是他不听,回到家总是一下子躺倒在床上,有时候会吐一床,当然了,这些事情,孩子们都知道。

打小,父亲没打过他们,也没骂过他们,就是跟母亲吵翻了天,如果有孩子加入,父亲马上会停住,然后走出家门。

胡颜军把父亲的信重新封好,又寄了出去,父亲现在就在楼下的院子里走一走,他不再高声唱戏,也不大声说话,别人叫他老胡,他有时候假装听不到。

但是说到信,他就会眼睛放出光亮。胡颜军听母亲说过,父亲以前是要去上海发展的,可是后来终究因为奶奶没有去成,回到了市里和母亲结了婚。也没听说过他在上海有什么熟人或者同学,他自己也从不提起。

然而,这如期而来的信的确是从上海邮寄过来的。

12

胡八爷独自坐在小屋里,儿子胡颜军再也没有问过他关于情书的事情,儿子偷看父亲写的信,也会拦截别人写给父亲的,然后一并封好,再拿给父亲。

胡八爷只说是个老朋友,胡颜军心里敞亮,给父亲写信的多半是个年轻人,根本不是什么老太太,一个老太太哪能写出那么肉麻的信。

胡八爷越来越沉默,除了写信,他再也不出去了,即便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也要支撑着去写,胡颜军在一次拆开对方的来信后,突然意识到,写信的人可能并没有写,不过这信里的内容提到的以前的事情却让胡颜军很是吃惊,原来父亲在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喜欢过别人,只是他这辈子却因为娶了母亲,而失去了爱情。

胡颜军暗暗心里难过,父亲也是在老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世的情况下,才跟以前的爱人联系了,只是对方已经不在了,父亲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糊涂了,还一个劲地写信。

一天下午,胡八爷依旧靠在沙发上,眉头舒展着,似乎有话要对儿子和女儿说,他先一个人闷声坐在那里,喝了一小杯酒,然后,把自己的信都拿出来。女儿到的稍微晚一点,客厅里就只有他和儿子。

胡八爷看了胡颜军一眼:我的信你已经看的差不多了吧?

胡颜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爸,我……

啥也别说了。胡八爷摆摆手,示意儿子先别讲话。

胡颜军脸红地低下头,边赔笑着,边使劲皱了皱眉:原来父亲早就已经知道他看信了。只是他干嘛不动声色啊?

胡颜军用脚趾使劲抓了一下地面。听到门铃声响起,这时候,妹妹胡颜虹来了。他连忙起身去开了门,给妹妹挤挤眼睛,缓解自己的尴尬。

胡颜虹这边麻利地放下包,一边坐在了父亲的对面:爸,你叫我们来,是为了再婚吗?

胡八爷恼怒地瞪了胡颜虹一眼:你看我适合再婚吗?

胡颜虹努努嘴:您要是想再婚,我们还能挡得住您啊!

胡八爷叹了一口气:她死了。

胡颜虹瞪着眼睛看着父亲,胡颜军也用同样的眼神紧盯着父亲。

胡八爷然后长长嘘了一口气:其实从第一封信我就知道不是她写得。

那你为啥还要写啊?胡颜虹不解地问。

我是宁愿相信她活着。胡八爷眼神黯淡地说。

那,是谁给您写信呢,爸?胡颜军突然发问道。

哎……我猜估计是我的孙女吧!胡八爷停顿了一下,说出来一个让儿子和女儿都震惊的消息。

您的孙女?你……你怎么会有别的孙女?你不是老糊涂了吧,爸?胡颜虹一下子站了起来,脸色也不太对。

是我的孙女,我在美国的孙女。胡八爷平静地说道。

那上次我见到的那个女孩是谁?不会就是您的孙女吧?胡颜军也有些忍不住了。

是啊,是我的孙女。胡八爷依旧淡淡地说。

那,他们为什么不认你啊?胡颜虹鼻子里哼出一句。

因为我还有你们啊。胡八爷说完,长长呼出一口气。

胡颜军倒是还算冷静:爸,您年龄也大了,这个我不反对,您可以光明正大的啊!

我倒是想着这样,可是他们那边不行,他们不想干扰我们的生活,我猜大致是这样吧!胡八爷忍不住地流出了眼泪。

胡颜军一看,鼻子也觉得一酸:父亲这一大把年纪,而且突然生病,估计跟那个人的去世有关吧!

那天下午,胡八爷和孩子们一直讨论了很久,他决定写一封信,把那个女孩叫回来。

13

果然在周末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女孩和一个中年女性搀着来到小区的院子里,胡八爷本能地在小区里等候,那女人见到他先哭了起来,但是却并未叫他父亲。

女孩很有礼貌,甜甜滴叫了声:大爷。

胡八爷一边应声着,一边猜疑着。

这时候,中年女人说话了:胡叔,我知道,我母亲当年一直惦记着您,她在美国的医院里, 现在已经去世了,她是个植物人,躺了好几年,她唯一清醒的时候,惦记的也是您,您知道吗?我们拿到的信,是她以前写给您的。她一直写,一直写,写了好多年。

她果真死了。胡八爷悲痛地说。

爷爷不要难过,奶奶说,您是个好人,她不想打搅您的生活。女孩在一旁安慰胡八爷。

那你?胡八爷本来想说:你是我的孩子吧?

不料那女人掉转头,从包里取出来一张母亲在美国医院的鉴定书:母亲是被车撞了,后来就失去了知觉。

女人说着抽抽搭搭哭了起来,母亲还留了一栋房子给您,本来她觉得这辈子没有希望和你在一起了。没想到,在你来信的时候,她突然醒来了,只是之后又睡过去了,医院已经判定她脑死亡了。

我来完成妈妈的遗愿:我们本以为她能活着,所以一直代替她给你寄信。女人说道。

你的父亲呢?胡八爷想了想问道。

我父亲,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那女人摇了摇头。

那你们的母亲没说过吗?胡八爷有点不舍地追问道。

没有,母亲没有结婚,我是从孤儿院抱得,之后就随母亲去了国外。那中年女人说道。

信里面的一部分是我写的,因为奶奶的内容都是以前,所以我仿照奶奶的字给你回了。那女孩低下头说。

胡八爷颓然地坐在小区的石凳上,他看看蓝天,天空依旧,白云在打转,而他,竟然还有了一套房子,可是那空荡荡的地方,住着的只有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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