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未接的电话(父亲节专题)
父亲节清早,我拨通父亲的电话,但回应我的只是单调的忙音,一遍又一遍。再打一次,依旧如此。心头不免沉坠坠地,不知父亲是否安然无恙。未几,父亲回复了一条微信:“你儿子还在睡早觉,在床上躺着陪他。”文字简短,却像一道晨光穿透窗棂,驱散了心头疑云。手机屏幕闪烁着,我仿佛看见父亲蜷坐床边,小心翼翼守护着酣睡的小孙子,连呼吸都放得轻慢,生怕惊扰了孩子安稳的梦乡。那无声的陪伴,竟令电话铃声都成了打扰,时光在慈爱中凝滞,原来每一分静默里,都藏有对第三代的温情脉脉。

我接着拨给岳父的电话,同样无人接听,又发了微信,亦如石沉大海。以前每每寄去礼物,岳父总是立刻回复,显出几分欢喜。而如今,手机像是沉在寂静的深水里,毫无声息。岳父年事渐高,身体已大不如前,反应也迟缓许多。他常常摸索着手机,却常忘了接听,手机永远静音,似乎生怕惊扰了谁。这让我忆起他曾经刚劲有力接电话的样子,如今却如深秋枯枝,默默承受着岁月剥蚀的冷峻——那悄然的静音,竟成了暮年最沉重的告别姿态。
随后我又拨给小姑父,也无人回应。小姑父于我,犹如另一重慈父。幼时小姑曾在我家带我长大,后来我又在迪塘下的生活里,蒙她一家悉心照顾。他们待我,不是父母却胜似父母。几天后我才辗转得知,小姑父那时正躺在省医院里,刚做完了心脏搭桥手术。原来他病痛缠身却一直缄口不言,只怕我远在异地徒添牵挂。
电话打不通,消息亦无回音,后来我才明白,他那时正躺在病榻上,周围是医院特有的惨白墙壁,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他刚刚才从心脏搭桥手术的昏迷中苏醒过来。小姑父躺在病床上,面容憔悴,声音微弱,却仍强打精神说:“只是小病,没事的,莫要担心。”他强撑起苍白的笑容,仿佛要撑起一片安慰的天空。可是,他额上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那难以掩饰的疲惫神情,却如无声的控诉,撕开表面的平静,道出他深藏病痛的真相——原来所有沉默的拒绝,都是爱的坚韧铠甲,只为护住远方一颗无忧的心。
坐在小姑父的病床前,看着他竭力维持的平静,那三个未接电话背后的沉默,忽然有了相同的底色。父亲守护孙辈的静默,岳父在衰老中失落的铃声,小姑父在病痛里强撑的无声——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用寂静作答。这静默并非空无,它沉甸甸的,如同深埋的树根,在血脉的土壤里无声地汲取、输送,只为让枝头的叶能安然舒展,听不见地下的负重与喘息。
走出病房,暮色正一点点吞噬城市的轮廓。手机安静地躺在口袋里,不再有拨号的冲动。心中那点被未接铃声撩起的焦灼,早已被更深的了悟覆盖。原来,被我们称作父亲的人,他们披挂的沉默,并非无话可说,而是将风雨挡在身后,把担忧嚼碎咽下,只为了电话这头的我们,能听见一片被精心过滤过的、无事的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