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抑郁的自我救赎（三）

Should I kill myself or have a cup of coffee?

据说哲学最终探讨的就是人能不能自杀的问题。小学二年级我就有自杀的念头了。我二年级的时候就是哲学家。刚开始这么想的时候还不知道吃安眠药自杀其实很痛苦，于是一死了之成了我信仰的一大部分。the ultimate solution. 有人信神有人信佛我信死。那时候觉得自杀的人都明智，跟刑满释放之前就越狱了一样。小时候看了一篇短篇小说“枕头人”，大概故事就是枕头人只跟小孩子讲话，给他们讲长大之后会经历什么挫折，世界是怎么样的残酷，然后劝说这些还不太会说话的小孩儿们自杀，并传授伪造自杀事件为意外事故的方法。这个小说现在还历历在目，感同身受之余觉得简直就是乌托邦式的英雄主义。

我从小以家庭教育为荣。我爸妈都是学霸，家教严且为人清高。我妈尤其特别仙儿，我也跟着特别仙儿。我俩走在街上就是一对儿仙气飘飘，对生活没有一丝热爱。热爱学习的我小时候对哲学断断续续地迷恋过，但是走的路子不太对没有修成正果。对自杀的向往一部分就起源于那时候对虚无主义接触过早，而我那个在大学教文学的妈听闻也完全不管。我家书挺多，我就胡乱从道德经开始翻，翻到庄子觉得遇到了神交。庄子的哲学是打破时间和空间的认知的，加上我那时候还同时翻量子力学，整个人有点魔怔。觉得人的认知能力和这个世界的时空逻辑相比都太不起眼，扯淡，愚昧，蠢。世间一切法相皆是虚妄如露亦如电。人活着不就是那么点激素么，多巴胺什么的。我当时就那么想，居然也没人管。可能是作业真的不够多。

如果真的能接受“人生来就是为了死”这样的设定，然后抱着一种游戏人生或者混吃等死的心态，那我也不会得抑郁症的。气人的就在于我同时遗传的爸妈双方的矫情基因太过强大，一方面想要方方面面都做到极致，另一方面又觉得干什么都没有意义，反正人都是要死的。这样的想法导致我一做了什么让自己/别人不满意的事情就想放弃，想死。成了一种习惯。

这种思维习惯让本来就不热爱生活的我干脆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感觉。我的逻辑是，反正大家都是要死的，care那么多干嘛。没有意义。直到后来真的抑郁了，海马体缩小，共情能力低下，想care都care不起来，physically感觉心里多了一个大洞。抑郁症的胜利就是这样一种形式，要么把人杀死，要么把人变成行尸走肉，拖着个空空的空壳动不动就要琢磨琢磨要不要死一死。这样空洞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几年，每天都觉得自己又白活了一天，每一天又自我放弃地仓促打发。我对空空的自己如此自知，以至于少有的一些快乐的时光，我都觉得是假的，短暂的，空虚的。这样强大的潜意识也让我不自觉地不付诸努力去珍惜这些少有的快乐，失去的时候不仅安慰自己“你看，就是会这样”，而且对这种消极的信念更加笃定，对生活也就更加绝望。

2015年的时候科学家证实了表遗传理论（Epigenetics)，其中说后天行为可影响基因，该基因的改变可遗传。简单来说就是如果你家族里都没有肝硬化基因，但是因为你抽烟喝酒烫头得了肝硬化并影响了基因，你生的宝宝就可能会带有易患肝硬化的基因。如果你google这个理论的白话版“inherent postnatal gene"，一页有半页都在讲抑郁症。在我发现自己得了抑郁症和严重焦虑症以后，再观察自己的父母，发现他们比我病状还稳定。就比如，三年前我妈边逛街边跟我说她早就不想活了，要不是有我爸和我她早就死了。我当时都觉得习以为常，不仅是因为从小习惯了她的疯里疯气，还因为她就算不说出来，这些年一蔬一饭之间我也感觉到了。于是我不但一出生就成功pick up了她一度重度抑郁和有自杀倾向的基因，并且我像海绵一样吸收她这些”要不是因为别人早就不活了“的仙气，终于长成了一个为了别人活着的人。

其实她这话也不是第一次说了，那次印象比较深是因为我那个时候才开始能比较critical地看待这个人。我妈说这话的时候更像在跟自己说，或者像给凡人作讲，并没有觉得她在考虑我的感受。那一刻我回想很多记忆深刻的片段，才想起来她通常都是不考虑我的感受的。她比较看重我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不是我什么感觉。我写在这里并没有埋怨或者记恨她，因为其实我是理解的。她常常大部分时间都在努力生存，没有精力顾及自己的感受，长久以来形成习惯，差不多活着就行，更别说顾及我的感受了。饭能吃就行，衣服能穿就行，小孩子能活就行，我是理解的。

能理解的事情不代表能认同。阴魂不散的想死的念头让我时时刻刻觉得自己前十几年（小时候不懂事儿不算）都跟没有活过一样。一直到后来有人跟我说人活着最重要的是要开心，我都需要花很长很长时间去理解。写到这里我都在想，自己都这样了，那为什么还能活下来以及打算活下去。说实话活下来的原因是我后来知道了吃安眠药死很难受，我还特别怕疼，所以一直没有找到理想的自杀方式，就将就着过了蛮久。后来打算活下去是因为我在跟抑郁症周旋的过程中渐渐有了门路，对未来的自己就还有一丢丢好奇。

在这个尽量让自己不自杀的过程中，”自杀“渐渐地从一种消极的自我救赎变成了一个习以为常的伴偶。撑到今天，平常压力大的时候还会清清淡淡地问问自己：想死吗？想？Fine。不想？Fine。这样的日常问候让我知道我已经和有自杀倾向的自己达成和解，不寻找，不逃避，不对抗。虽然如此，我还是没有，可能也不愿意，让这个念头从我思路里完全消失。所以时到今日，自杀对于我来说还是一种选择而不只是一个宿命。只不过学会与之相处的这些经历也让我在面对生活的时候多了一点”生死之外都是小事“的勇气，和一点”so what“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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