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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

2021-07-26  本文已影响0人  锦楠2018

我一天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厨房度过的,我在厨房煮饭、工作、娱乐和休息。

我喜欢厨房,因为透过两扇大窗户可以看见街上的情况,我还没有老到像许多德国老人一样成天趴在窗台上看街景的程度,但是一有风吹草动我就扑到窗户前,在两扇窗户间快速移动,以免因为角度问题错过了精彩的细节。

街对面正对我家厨房窗户的那棵树对星星街的事故贡献很大,主要是车祸。本来顺畅的街道,非要在快车道边上紧挨着人行道砌一个小花台,中间种棵树,我猜想它的作用是让汽车减速,可是街口已经有限速30公里的牌子了呀。这种树在星星街隔二三十米就有一棵,还开出粉色的花,很像紫荆。

最惨烈的一次事故由我家斜对面的女邻居制造,她开着敞篷跑车从车库出来,气度不凡的跑车一出车库就如脱缰野马,冲出车道,不减速地迅速右转,几秒钟之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烟雾,车子继续朝前跑了十来米才停下。

当时我刚好在厨房,我猛地扑向窗户,同时打开手机摄像,这一幕被我一丝丝都不浪费地尽收眼底并记录下来,声响和烟雾强化了舞台效果。

只见邻居家穿着超短裙头戴花头巾的妙龄少女从副驾下车,观察了一下右后车轮,然后重又上车,汽车掉头开回了车库前门的道路。

母女俩从车两边下来,两人都包着花布头巾戴着墨镜,露着大长腿,哼哼,身材那么好,还涂了同款迪奥哑光复古红,这世上完美的人生可不多。

车轮被花台蹭爆,没法出去兜风了。二十分钟之后,修理公司的汽车来了。

我立即在朋友群现场直播事情经过,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要不是因为我早起没有梳头洗脸,要不是松垮垮的居家服以及叠在领口的双下巴,我很想真人出镜。但我的声音一定是有感染力的,充满同情的温度:“……那一声巨响吓得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真的好大声……这一对母女长得美身材好,开敞篷出去兜风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啧啧,好可惜,幸亏人没事……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爆一次胎也不会让她们变肥变丑。”


还有一次是一个家庭护理员,五十多岁的大妈,小白车的门上印着蛇绕拐杖的徽章,是德国医疗机构的标识。我听到一声闷响,扑到窗前只看到了事故的结果,小白车的短鼻子怼上了并不粗壮的树干,如果花台修得宽几厘米,就能阻挡车轮让车鼻子够不到树。大妈淡定地走进需要服务的人家,工作结束之后,开着凹鼻子车走了。

这两件事故分别发生在两年前和六年前。

去年,一整年都困在家,我看窗外的次数更加频繁,年中特别难熬,和中年一样。我在厨房里把窗玻璃都要望穿了,我并不期盼事故,我只是想星星街在四季和天气的变化之外,能发生点故事,可惜我看得最多的活物只有一白一黑两只肥胖的波斯猫。


街对面相邻的三户人家是窗外故事的主要提供者,为叙述方便,我把他们从左至右命名为A、B、C。

A家住着一对老夫妻,最爱侍弄花园,我发现德国老人很善于把花园弄成童话样式,他们曾经很热心地帮我消灭屋前草坪的杂草;

B家是一对四十岁左右的夫妻,男的是网络工程师,女的是中学老师,因为女方身体原因一直没有小孩;

C家是德国女人和法国男人组成的家庭,男人在法国一家整形材料公司工作,我私下里称呼他卖乳房的男人。他们家有三个孩子,老大就是跑车上的妙龄少女,下面是两个弟弟,女人父母住在跟星星街相邻的月亮街,她从小在这个区长大,之后去了法国,再之后回德国,选择在童年的居住地安家。

A家是星星街最早的居民,星星街修好就住了进来,B和C都是第二代居民,是第一代居民死了或者搬去养老院之后才搬进来的。顺便说一句,星星街始建于1972年。

这三家人的关系有点复杂。

A家的儿子是C家女人的初恋男友;

B家和C家关系特别好,甚至后院都修得连在一起;

A家和B家关系很坏,我亲眼见过他们吵架。

德国人很少吵架,我在德国那么久,只见到过一次,就是A家和B家吵架。

“吵架了吵架了!”当我看见街对面两家人在地盘边界激动地互相指指戳戳时,我开启了微信群直播。

事情围绕那一条小石块修葺的边界线展开,A家的老夫妻和B家的年轻夫妻在边界处上蹿下跳,可惜我真的看不出边界有什么问题,又不好意思去围观。

即使在人多都城里,我也从没见到过围观吵架打架的盛况,主要是没人吵架打架。出了交通事故、醉汉当街撒野,也没有人围观,德国人的好奇心都到哪里去了?他们在电视节目里可是相当八卦的。

架最终没有吵起来,没多久四人就各回各家,可事情并没有结束。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来了三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穿西装说明他们在严肃的机构上班。也许是AB两家达成协议,请专业人来了断。

AB两家人和三个男人一番交涉之后,三个西装人开始了专业操作。最年长的人打开笔记本电脑,中年的拿来梯子,年轻的顺着梯子爬上房顶,用仪器反复照两家的房顶和地面的边界线,然后下到地面继续照。过程持续了二十分钟吧,两家人分别和三个男人握手,友好地告别。

尽管我没有看到臆想中的跌宕起伏,但好过窗外空荡荡什么也不发生。

事情应该是得到了圆满的解决,我再没看到两家人吵架,边界依旧如故,没有丝毫的改变。


AB两家为什么要用完全正确的边界来制造矛盾?也许贝西小姐知道。她是星星街资格最老的住户,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连星星街这片地原本也是属于她的。

仙女似的贝西小姐是我家右边的邻居,她头发银白,背很驼,永远梳着两根麻花辫,一年四季都穿色彩艳丽的波西米亚长裙,区别只在面料,夏天轻薄,冬天厚重。不同色系的裙子搭配不同款式的项链手镯耳环和头饰,它们碰撞出悦耳的声音。她的家像个博物馆,每一面墙都摆满了世界各地的历史遗物。


C家的漂亮女人曾经无意间流露出对此的不屑,她对我说:“我可受不了贝西家那样,堆满了东西,像个仓库。”我出于和稀泥的本能说:“呵呵,也像个博物馆,对某些人来说是有趣的。”我说的某些人就是我自己。

我还不至于唐突到专程去找贝西小姐八卦,我等啊等,终于等到了机会,贝西小姐找我帮她换打印机油墨。

贝西小姐的打印机跟她家的收藏品一样古老,我保证你们没有见过,换油墨比较麻烦,刚好我有这技术,是长期帮贝西小姐换油墨摸索出来的。

换好油墨,贝西小姐请我喝茶,我表示希望听听星星街前传,贝西小姐从不吝啬八卦,在我的循循善诱之下,我终于听到了想听的故事。

最令人意外的是,A家和B家原本是一家人,A家往上推一辈,B家往上推两辈,就是A家的父亲和B家的外婆,他们本来是一对夫妻,他们家的土地和贝西家接壤,是现在月亮街那一片,就是C家女人小时候住的地方。

结婚两年,A家父亲就闹离婚,B家外婆不肯,后来不知怎么的,B家外婆同意离婚了,唯一的条件是A家父亲给她修一座和他们当时的家一模一样的房子。A家父亲觉得这个要求不合理,因为他们当时居住的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比较大和豪华,造价也高,他拿不出那么多钱。也不知怎的,最后A家父亲想通了,俩人签订了协议,顺利离婚。

A家父亲履行诺言,贷款为B家外婆修了一座完全符合她要求的房子,可是看了房子后,B家外婆却大受打击。为啥呢?因为A家父亲把房子修在了200公里以外的埃菲尔山区,就是现在水灾特别严重的地区,而且选了一块荒无人烟的地方,水电都不通,根本没法住。

原来,协议上只写了对房屋的诸多要求,却没有写明修建地址!

这对夫妻没有小孩,离婚之后各自组建家庭,所以AB两家并没有血缘关系。不知道B家外婆所受的教训,是不是存留在基因里传给了后代,导致了如今两家的矛盾。

那座当成离婚赔偿的房子至今没人居住,十年前,当地的政府把它弄成了观光景点,想用狗血离婚案来挣钱,由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参观者寥寥。


前段时间,A家的房子突然挂牌销售,没多久就有工人进场装修,然后一对年轻夫妻搬进来,如同我刚搬来星星街时,A家主动来对我们家表达欢迎一样,我也去跟新搬来的住户认识一下。我才从新住户那里知道A家突然搬走竟是因为老夫妻离婚了,他们看起来那么和谐,经常一起整理花园,一起出门散步,孙子来家时,带着孙子去游泳,或者在家做糕点,怎么突然就离婚了?

看来窗外的故事并非我看到的那么简单,星星街故事背后的秘密等着我一点一点去发掘,我要做星星街的掘墓人,哦不,是掘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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