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四季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冬天的风吹不进这小山谷里，沐青从那块黑玉台上跳了下来，三天三夜的天劫他终于渡了过去，雷霆万钧夹着闪电像一场噩梦，说走就走。

最后那道电流终于融化了自己身体内的骨骼和血脉，原本只有120块的骨头现在有了207块，比人类还多了一块，沐青知道母亲说的没错，自己能变化人身了。

01.

明正德十五年的冬天，沐青吃了母亲守护了三百五十年的妖灵草。开启灵智不久，一次出去玩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猎人的陷阱，自己的母亲也才修行了三百多年，还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救自己，然后猎人把自己关进了一个笼子里，带到了集市上。

“卖狐狸啊，一只黑色的小狐狸，看看这毛皮，多软，这色泽，多亮。”

沐青全身发抖，猎人手上的煞气抓在自己的身上，他动也不敢动，他知道如果没有奇迹，自己的命就会很快终结，母亲大人告诫自己的话，“没有能够幻化人形千万不要出去。”一遍遍在耳畔响起，他后悔了，眼泪扑簌簌地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一辆碧游马车停在了猎人的摊子前，一桶洒金的襦裙，莲花般的鹿皮靴子踩了过来。

“这只黑狐狸我买了，它多大，会咬人吗？”黄鹂般的婉转动听，这是沐青听到的仙乐。

沐青仰着头看过去，那是一个人类少女，年若二八，圆圆的脸颊上漆黑的眼珠滴溜溜地闪动，几缕青丝顽皮地从帷帽里飘了出来，拂动着沐青的眼。

她这一世叫“花想容”，沐青被她买了回去，它和花想容住在了一个屋子里，花想容睡在雕花檀木大床上，沐青的窝是一个小巧的铁笼。

沐青发誓要报答她，因为花想容买了自己的命，虽然只是把自己当做了一个玩物。

沐青不吃荤腥，想修炼、想安然渡过天劫，就要少吃荤腥，少杀生。吃荤腥的野物，它们的身上天然带着一些难闻的气息。

沐青很爱干净，花想容常用她那葱白般的手指逗弄他，沐青很喜欢她的手指抚摸自己的脑袋、后背、腹部和尾巴。它也总是“樱樱”地叫上几声，那是对她不断重复的誓言。

少女的闺房很暖和，有铜火盆一直在屋角散发着炭火的热量，沐青陪了花想容一个冬季，它忘不了花想容坐在矮榻边绣着丝囊，那塌边的几案上，一碗葱绿的水仙花，顶上几朵娇嫩的白花飘出幽幽的香。

02.

春天里，花想容时时有些愁容，沐青不知道她怎么了，直到有一天，一个婆子进来劝说花想容。

“小姐啊，那黄家少爷虽然口碑不好，可人家有个好爹啊。”

花想容低头不语。

“凭着他爹的官势，老爷何愁不能出头呢。”

花想容黯然泪下。

“你只要嫁过去，虽然牺牲了自己的一些幸福，可是却成全了家里啊，难道你想做一个不孝之女吗？”

花想容伏在塌上，头蒙在被褥里痛哭流涕。

沐青想吃了那个胖乎乎的婆子，尖尖的嘴咧开了两排闪着白光的牙。可是以现在沐青的能力，这困住自己的细细铁笼，它也逃不出去。

沐青不是没有机会逃走，很多次花想容抱着它玩的时候，都有机会逃，可是它没有，留在花想容的身边是为了报恩吗？沐青想，就算是吧。

一个春日晴天，花想容抱着沐青走出了闺房，来到了家里的后花园，这也是沐青第一次离开房间，来到室外。

一片片鹅黄的迎春花，在刺藤的枝干上，在那些对称的新绿间，悄然含笑。

花想容抱着沐青喃喃自语，“我不想做一个不孝的女儿，但是那个黄家少爷真的是个坏坯子啊，我怎么办呢？”

“我带你逃走吧，我可以保护你。”可惜沐青的话传到花想容的耳朵里只是细细的“樱樱”声。

一丛鹅黄的迎春牵住了花想容的裙摆，花想容蹲下，放开沐青，五指葱茏拈花枝，沐青看到了那藤上的锐刺，它不想阻止，其实沐青早早想在花想容的魂魄里留下自己的印记。

一根毫毛细刺扎在花想容的食指尖，那嫩白的指腹冒出一粒殷红的血珠。就在花想容手一抖、想缩手看的时候，沐青飞快地跳了过去，两只爪子抓住了那手指，咬破自己的舌尖，用舌尖血合着花想容的那粒血珠，种下了灵魂的牵丝线。

“你把我弄痒了，小黑狐，你是给我舔去血珠吗？”花想容的心里一动，抚摸着沐青的脸问到。

沐青“樱樱”叫了两声，点点头。花想容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能听懂我的话？”

沐青又点点头。

花想容左右看看，“好吧，我知道了，你是一个有灵性的狐狸，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沐青在花想容的怀抱里继续点点头，眼睛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只能“樱樱”相和。这一刻，沐青从来没有过那种想变换人身的渴望，它发誓，哪怕是受到天罚，也要煅体成人。

铁笼被丢了出去，此后，花想容就和沐青形影不离了，花想容描红画画时，沐青就在一边细心地学，花想容也是一边写，一边对沐青说着字词的意思；花想容弹琴吹箫时，沐青就一眼不眨地盯着看，那些旋律也就很自然地留在了沐青的脑海里；花想容在檀木大床上入眠，沐青也窝在她的怀里，那少女的沁香很淡，花想容的呼吸很弱，他们一起沉入梦里。

03.

初夏的季节到了，烂漫的梨花和桃花开了又谢，榴花才刚刚冒出个红芽。

花想容的脸色很不好，她的父母还是要把她嫁给那个黄公子。沐青只是一个才刚刚修炼的小妖，它上次施展“牵丝线”的法术，就用去了一年的法力，它救不了花想容。

花想容脸上的笑容没了，时常抱着沐青呆呆地坐在塌上、团凳上、扶栏边，眼前所见皆是虚无。沐青不知道怎么办，它的心里很痛。夜里，花想容睁着眼睛看着黑暗，沐青睁着眼睛看着花想容。

花想容憔悴了下去，一天天的，皮肤没有了光泽，眼神也暗淡下去了。那一夜，沐青暗暗下了决心，它要回山求母亲，作法魅住黄公子，让那个黄家主动放弃迎娶花想容。

沐青伸出舌头，舔舔花想容的脸颊，“樱樱”叫了两声。

“别闹，黑狐，我没劲儿，你想玩就自己出去玩会儿吧。”

沐青用头轻轻蹭蹭花想容的脖子和下巴，然后用尖尖的嘴在她的嘴上一触，就一下子跳下床铺，跳上窗台，窗外的皎月撒下辉光，沐青回头望，花想容在看着自己，她的手捂在刚刚吻过的地方，眼睛里有些迷茫和疑问。

回山谷的路不需要找，沐青的大脑里有走过路的所有地图。它先跑向集市，那是和花想容相遇的地方。

集市的尽头有个小小的土地庙，那里供奉着本地的土地神。明正德年间，天下持平日久，民间安稳，百姓相对富足，就是一个小小的土地庙也不缺发供奉，有香火的庙就有神驻扎，此地的土地神虽然是个毛头小神，也不是沐青这个小妖能对付的。

土地神生前是个愚孝书生，做了一方土地也只是把“三纲五常”当作大道，一切的邪魔外道在他的眼里都是要被镇压收服才对，可这位神的法力弱小，也就能对付些城狐社鼠。

沐青到了集市时，正好遇到了土地巡街。妖力全无的沐青只能在地上凭着本能跑，土地神却是可以架风的。

“呔，你这小妖，来此地是想作乱吗？”

沐青正要转向山林时，被土地神拦住了去路。沐青不认识任何神仙，他母亲也没有告诉过他关于神仙的事情。

“樱樱”沐青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就很有法力的人，想要对自己干什么，只好讨饶几分。

“小妖是回家，不是在这里做什么事情的。”妖言兽语对于土地来说，那是一听就懂，书生土地神，很久没有威风过了，这次遇到个小妖，岂能放过。

“某要收了你，想蒙混我，岂能如你做愿。”土地神说罢，又开口请动咒语，“昊天大帝，山川五部，天庭职责执法力士，小神花家集土地，驭妖伏魔，需请天庭力士相助，敕急急如律令！”

土地剑指一并，踏禹步，念动咒语，一阵微风过去，凭空出现了一位身穿赫衣，扎黄巾的力士。

“何神唤我？”那力士身高丈五，声音如打雷般嗡嗡作响。

沐青看的呆愣，那土地神却大喜过望，只见他躬身一礼，冲那黄巾力士道：“小神乃此间土地，今日巡街，正好遇见这只妖狐，想要保境平安，特此请动力士来降妖。”

那力士一声“绌”，身体缩小到了七尺开外，皱眉开口，“就这么个才开妖灵的狐狸，你就请动天庭力士来，你自己不能抓吗？”

那土地神一听，双手直摆，“君子动口不动手，比等事情岂能我来做的。”

沐青一听，心里后悔，早知道这位看起来很有法力的“人”不想自己动手，不跑干嘛，现在嘛，跑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