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三部曲—遗忘
“忘记历史就等于背叛”——列宁
记忆储存仓
狭窄的机舱里面充斥着电流滋滋啦啦的声音，在它内部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块近乎完美的正方体，记忆运输官凝望着这块黑色的储存器，但他的思绪早已经远远飞走了。
距离萨斯星人的全体遗忘还有五分钟，每个人都在用力回忆着在这一记忆轮回内发生的一切美好，毕竟在五分钟后，这些记忆就要如同被日光融化的冬雪、被高温蒸发的水滴，永远消失了。
记忆运输官也是这样。
他忘不掉最令他魂牵梦绕的那位女郎，她的身姿是多么曼妙，一曲一折，好似阳光下沐浴着的娇荷、永不凋零的昙花。她的眼睛如同闪烁着光辉的蓝宝石般迷人、看向她的五官，一颦一笑就足以令人陶醉在迷宫一样的温柔乡中不能自拔。这个女人就像是一汪泥潭，抽走了他的灵魂，深深陷入进去，哪怕在这胭脂粉黛中淹死，嘴角都洋溢着灿烂的微笑，流淌着粘稠的口水。
“还好有这个盒子。”他看着这黑色立方体，脸上挂起一丝得意的笑。
霎时间，记忆运输官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不！不！”记忆运输官如同发了癫的疯狗一般胡乱摸索着这个黑色立方体，他的眼睛在冒火，身体里焦急的洪水汹汹地沸腾起来，心脏颤出一首死亡的悲歌。
“再等我一秒！再等我一秒！”记忆运输官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手指疯狂地摁动着面前的按钮，一个、两个……
“终于……”一连串摁下去五个按钮后，他看着等待被按下去的最后一个按钮，终于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我这是在哪？”
星舰
在这如同凤凰展翅般的星际巡航舰上，周围的任何星体都好像点缀在机身周围的斑点，闪烁着微弱的白光。巡航舰从一颗恒星前面探出头来，前身释放的黄色光束一时间在黑暗的宇宙中打开了两条光筑成的隧道。发动机的轰鸣声不断震碎着周围的彗星与陨石，在众多行星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坑洞。
一时间，正在迅速航行的巡航舰如同被冰冻一般停止运行，悬浮在茫茫宇宙中，如同一个践踏着星系的巨人。
大遗忘时间到了，舰队上的所有人的记忆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干净。大家互相看着对方，大脑中只剩下一望无垠的空白。
此时的记忆储存仓里，记忆运输官独自一人呆坐在地面上，手指在第六个按钮上悬空着。
黑色的正方体突然开始飞速旋转起来，它每个侧面慢慢出现了圆形的孔洞，五道紫色激光从其中五个孔洞中聚爆出来，随后旋转的速度慢慢减弱，黑色正方体又回归到原来的模样。
记忆运输官痴呆地看着眼前没有摁下去的第六个按钮——“什么都完了！”
五道光束跨越各个星系，传达到分散在宇宙各个地方的萨斯星人的大脑里，也传送到了星舰所在的银河系。
重新恢复记忆的船员们再次纷纷开动起来，重新做起手头的工作，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星舰再次启动，震彻宇宙的轰鸣声再度响起，喷射出熊熊烈焰，向着一个冒着火光，表面正在不断发生核裂变的巨大恒星闯来——太阳！
“星舰已抵达太阳系，恒星1，行星8，文明程度1。”驾驶舱播报员如是说到。
“还从未见过文明程度这么低的星系。”舰长平静地说。
“舰长，这么一个不毛之地还要继续开采吗？”
“采！”
开采
星舰飞速越过炙热的太阳，在冰冷的太阳系留下一道红色的热浪。
第一个目标：水星！
星舰的尾部被分离出去，一个圆滚滚的船舱犹如一颗从野草上掉落的晨露般滚落下来，在半空中驻足悬浮，又向上凸起一块小舱体，这是资源探测器。
小船舱自顾自地向太阳驶去，在偌大的太阳面前，它如同蚂蚁一般渺小，像一粒飞扬的沙尘，朝着垂直危耸的瀑布勇猛地冲撞上去，然后消失不见。小船舱在太阳上撞击出一个大洞，频繁的核裂变和上千度的高温将它瞬间融化成液态。
与此同时，星舰其余部分已经抵达了水星上空。
“舰长，请下命令吧！”
舰长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望着眼前这个奇丑无比，矮小至极的行星，发出轻蔑的嘲笑声。一声指令不过是由空气震荡所产生的声波，是这个宇宙中最平凡的东西之一，而它有时也能将一个完好无损的行星化为灰烬。
“低等文明不配活在宇宙中。”
舰长一声令下，星舰尾部顿时发射出一道激光，直射太阳，精准照耀在刚才小船舱融化的点上。变成液态的小船仓接受到信号，更加剧烈地沸腾起来。
太阳暗了。
一时间太阳所有核聚变的能量纷纷向一个点聚集——小船舱，这些能量如轻盈的液体一般顺着星舰的激光轨道运输到星舰上，在水星上空慢慢堆积成一个比太阳还要庞大的火球。
“够了。”舰长说。
火球轰然落地，水星顿时被火焰和能量吞没，连一片爆炸后应该产生的太空垃圾都没有留下。星舰也因为这个巨大的震爆退后了几千公里。
“舰长，我们不是开采计划吗？”播报员问。
“有资格的星球值得开采，落后星球的宿命永远是被消灭！”
播音员听到舰长这番论断，浑身很不舒服，但始终也说不出来舰长到底是哪里说错了。
在舰长的指挥下，舰艇继续向水星之外的方向航行，它缓缓驶过这已经存在于宇宙中数十亿年之久的行星的葬身之地，现在已经荡然无存，甚至连几颗残破的陨石碎片都看不见。
水星的消失并没有让众人惊讶，他们似乎对这种毁灭早就习以为常，强大消灭弱小，本就是这宇宙丛林中不变的法则。
他们无心也没有义务去哀悼身后这颗死不见尸的星球，前方又一颗红灿灿的行星，渐渐映入他们的脑海。
火星到了。
一排长达两万公里，宽约一万公里的激光幕横扫过整颗火星，在驾驶舱的屏幕前显示出一个个冰冷的数据。
“舰长，这实在没有什么开采价值。”播报员说。
“那是什么？”舰长指着火星图像上一个蓝色的斑点。
播报员将这个蓝色的斑点不断地放大，这是一面蓝色的旗帜，上面画着地球的世界地图。
“这里有文明存在？”
“舰长，按照这样的环境，没有任何一种生物能够生存下去，只有一种可能……”
“有文明来过这里。”
播报员点点头。
“您看这面旗帜上画的图案，像不像咱们眼前的那颗星球？”
舰长顺着播报员指向的方向看去，倒映在他视网膜里的，是一颗蓝与白相交织的星球。水蒸气形成的云层竟然也能如此曼妙，像身着白裙舞动的女郎，卖弄着她轻柔的躯体，甩动着她丝滑的秀发，围绕着面前这个蓝色的、冷峻的心上人不断示爱。它多像上帝遗落在夜空中的蓝宝石，晶莹剔透的水滴不会坠落，它像一只眼睛，一只清澈的、纯洁无比的眼睛，它是宇宙中一切灵动的集合，摇摇欲坠般诱人，挑动起全身感受美的神经。
所有船员都呆滞地望着它——地球。
地球是那么美，可眼前这颗只剩下红色、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贫瘠之地是那么的肮脏与丑陋，船员们用愤恨地眼神俯视着面前这个无辜的行星，好像它的诞生已经成为了一种罪恶，这样的星球从出生到现在的使命只有一个——被消灭！
两艘小飞行器从星舰的底部飞出，像两把短尖刀一般并排插入火星的地表之中，这双短尖刀顿时延长几万公里，变成两把武士刀的模样，贯穿火星的东西两侧，像切西瓜一般将它劈为两半。
这两把武士刀还没有结束他们的使命，被分为两瓣的火星在他们的助推下朝着太阳的方向疾驰而去，在距离这庞大而又炙热的恒星五十公里以外时，早已经化成了脓水，在宇宙之间动成了碎片般的冰块，成为飘扬在银河系中间的太空垃圾之一。
舰长和船员们长舒一口气，终于消灭掉了眼前这个恶心至极的东西。
他们看着眼前这颗美丽的星球，好像古时的地主恶霸看着有几分姿色的良家妇女，占有欲冲昏了他们理性的头脑，以至于他们忘却了这颗星球上存在着整个太阳系唯一的高级文明。
——人类文明。
萨斯星人可以是地主恶霸，但人类绝不是任人欺侮的良家妇女。
地球之盾
李昌正当上联合国秘书长的第一天，就见证了联合国史上的一个历史性奇迹。
没有人吵架了。
自从水星和火星在人类的视野中消失后，地球的平均气温在几周之内提高了十几度，赤道及热带，亚热带地区出现大规模热死人的现象，北极冰川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融化，有些沿海城市处于完全淹没或者半淹没的状态，彻底成为了二十三世纪的亚特兰蒂斯。车辆在行驶过程中燃烧起来，导致整条公路连环相撞、死伤惨重的新闻如同喝水一样平常。
更令人类惊讶的是，一颗巨大的光斑在天空中肆无忌惮地扩张着，这不是彗星、陨石，而是一艘可以运动的外星战舰！
这些各国代表之所以停止了联合国的传统习俗——骂街，除了实在是口干舌燥之外，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现在有着一个共同的威胁。
在联合国总部五十公里之外的实验室里，同样有一个人创造着奇迹。
“这就是上帝因为人类二百多年没有科技进步而施加的惩罚！”顾凯在实验室中泣不成声，他是一个远近闻名的科学家，也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他的妻子刚才在一场汽车燃烧事件中被后面的车追尾，抢救无效身亡。
顾凯本科就读于清华大学物理学院，硕士和博士就读于美国的哈佛大学物理系，每年都拿到全额奖学金。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前途无量的科学家，再不济也应该是个名牌大学的教授或者行业精英，美国政府曾以年薪八千万美金的酬劳聘请他，可他不喜欢，顾凯的目标从不是为哪一个国家或政府效力，他始终牵挂的是人类的安危。
顾凯的这种在成年人看来，虽然近乎幼稚到极致，但也不至于使他受尽嘲讽与排挤。最令世人瞠目结舌的是他承诺将用尽一生研究的目标——地球之盾！
大家都认为他疯了。
先不讲物质利益，依照现实来说，外星人侵略地球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但凡接受过义务教育也不会有这样天真到极致的想法，一个远近闻名的科学家竟然被科幻电影蛊惑城这个样子实在令人费解。其次，现在国际风云正处于剑拔弩张之时，第三次世界大战已经过去许久，第四次世界大战随时有可能爆发，哪怕说一个铸造“美国之盾”、“欧洲之盾”等等也会有人理解他的想法，可顾凯只是执着于地球之盾，一个保护人类文明的盾牌。
他的决心并没有换来成功与支持，而是嘲笑与贫穷。全世界唯一支持他的只有他的妻子，一个汉堡王的前台收银员，而如今妻子也离他而去，能使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只有这桌子上的一页页图纸，他几十年来兢兢业业工作与研究的产物，他没有孩子，但这些图纸永远流淌着他的血液，继承着他的基因。
顾凯或许应该感谢萨斯星人，他的用武之地来了。
李昌正搀扶着顾凯走进联合国安理会的大门，悲痛欲绝的他腿脚失去了任何知觉，各国代表看见这个衣衫破烂、其貌不扬的男人走进来，纷纷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来，向他点头鞠躬。
顾凯没有理会这些见风使舵的势利眼，他只是想找个地方坐下来。
被安坐在主位的顾凯环视着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模糊与陌生，他只记得有一个人推开他的家门，在他的怀里塞上一封邀请信，便被强行带走了。他以为那是黑白无常，要把他带到阴曹地府与妻子团聚，起初还有些小兴奋，如今坐在这冰冷的椅子上时他才明白，这会议室将比阴曹地府还要冷酷万分。
“顾凯先生您好。”李昌正用着标准的汉语向他问候，对于几十年没有使用过母语的顾凯来说，突然还有些不适应。
“你好。”顾凯回答。
“我一直都很仰慕您，您才华出众，毅力惊人，多年来深耕物理领域，是世界人民不可多得的……”
“好了。”顾凯打断了他的发言，他无心听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年轻对自己的无限吹捧。
李昌正有些尴尬，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顾凯先生，我们想知道地球之盾的研究成果”美国大使站起来说。
顾凯知道，能把他邀请到这里来只能是因为地球之盾，但他还是不敢相信真的是因为地球之盾。
“目前的研究很顺利。”顾凯佯装淡定。
“顾凯先生，英国可以给您增加科研助手。”
“俄罗斯提供绝对安全的实验室。”
“中国保障资金支持！”
“……”所有参会国家，无论大小，哪怕是冈比亚与柬埔寨都提出了自己的支持方案。
顾凯这次真的傻了，他好像在梦中遨游一般，不敢相信更不敢想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各位，地球之盾，只差一步了！”
镜—渔网粒子
这些散落在盒子中弹珠状的球体，就是顾凯送给地球的礼物。
在顾凯的示意下，李昌正鼓起勇气拿起了一颗珠子，就像普通的塑料球一般粗糙平实，没有任何奇特的地方。
各国代表也纷纷从盒子里拾起这些球体，没人相信靠这东西能抵御外星人的入侵。
“顾先生，这……”李昌正尴尬地看着顾凯。
顾凯脸上迸发出一股轻蔑的笑，他看着眼前这些曾经在世界上耀武扬威的政客们，如今如同小学生向老师乞求答案一般看着自己，心中刮起一阵窃喜与嘲笑。
他的腿脚慢慢恢复知觉，扶着桌子缓缓起身，目光顿时如同尖刀一般坚毅果决。
“这是镜—渔网粒子。”
这些粒子是组成地球之盾的基本单位，在外星战舰到达之前，这些粒子必须安放在全球的各个国家当中，在外星人到来之后，必须在三秒内共同启动自己手上的粒子……”
“顾先生，我们该怎么启动？”加拿大代表捏着手里的珠子一脸不屑地问。
“核裂变。”顾凯背过脸，没好气地回答。
“核裂变？你呢开玩笑吧！”刚果代表发言。
顾凯平静地坐下，盯着眼前这个黑皮肤的官员。
“顾博士，您的意思是让我们在全球共享核裂变技术？”美国代表激动地发问。
顾凯慢慢地点头。
“顾先生，就算我们共享核技术，怎么做到在三秒内让全球共同行动？”法国代表发言。
“在粒子启动区域开启全球24小时共享动态。”
此言一出，整个大会一片哗然，粒子安放的区域处于核技术应用区域，是整个国家最机密的地方，现在竟然要把它一览无遗地呈现给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敌人们。
“这老东西一定是疯了！”众代表在心里咒骂，不过五分钟时间，原本热闹无比的会场顿时只剩下最年老的顾凯和最年轻的李昌正两人。
“顾先生，真的很抱歉……”
顾凯一笑置之，告诉李昌正不要自责。
“顾先生，我冒昧地问一下，您刚才说的最后一步是指……”
“小李啊，我研究了一辈子物质，大可以解释宇宙起源，小可以解释夸克分割，可我唯一解释不了的，是人心的规律啊。”
李昌正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会议室，小时候的他就梦想成为一名外交官，从首尔大学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报送到美国西北大学，一路走来才成为了今天历史上最年轻的联合国秘书长。
他的年轻与一腔热血被这炎热与高温化作了炙热而又无形的水蒸气，他这一刻是那么的孤独无助，陪伴他的只有一个被当作疯子的科学家。
“顾先生，我们会成功吗？”
“会的。”顾凯坚定地回答。
简单的两个字好像给李昌正打了一针肾上腺素，悲伤的情绪全被拥挤出去，浑身充斥着兴奋感。
“您，怎么断定这些人都会听话？”
“这些人被活活打死，也不会听我的话。”
“那……”
“他们会听历史的话。”
“历史？”李昌正感觉顾凯的这番话又陷入了他年轻时的理想主义怪圈。
“对，自从新航路开辟以来，人类之间开始大规模的内斗，殖民、一战、二战、冷战、三战……这些历史足够吸取教训的了。”
“顾先生，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历史会被人选择性的遗忘，恕我直言，您太理想了。”
“在绝对的危险面前，人类没有忘记历史的资格。孩子，你太现实了。”
碎月计划
星舰距离地球还有八万公里，等于一个赤道的距离。
萨斯星人在恢复理智后才意识到这颗星球上还存在着文明，更令他们惊奇的是，主宰这片土地的生物竟然和他们在生理上的构造近乎一模一样，可以达到百分之百的相似。他们看着地球上的人类，好像看着自己的远古祖先。
“你们说，他们进化到今天花了多长时间？”
“五十年？”
“有这么久？我看只有二十多年。”
“我觉得只有十几年，咱们萨斯人用二百年就可以宇宙遨游，这些人类还在用着传统的声光电，真是可笑。”
“马上就是咱们的了，对不起啦祖先们！”众船员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舰长的集合指令打破了船员们的吵闹。
五千名船员集合在会议厅，等待着舰长的号令。
“各位船员、指挥官、驾驶员同志们，自我舰开启巡航任务以来，为萨斯族带来了无数珍稀资源。而在我们面前的地球，是其中最宝贵的那个！
二百年来，我萨斯星人兜兜转转，在遗忘和回忆中度过痛苦的日子，五年一轮回的全民大遗忘让我们探索适合生存家园的路无比艰辛，直到记忆储存仓的发明，才让我们有了转机。如今，我们找到了适合生存的家园——地球！从此，我们不用在资源匮乏、空气稀薄的萨斯星度日，不用在冷冰冰舰队上度过自己的一生！不用靠着抢劫破坏过日子！
现在，我正式宣布，占领地球！不许破坏地球上的一草一木，我们要做的只是消灭它现在的主宰——人类！”
在此时的地球上，无数核裂变的大型机器和关于核技术的图纸正在源源不断地运往非洲、南美洲、亚洲的落后国家。在联合国的多媒体大屏上，各国的中心首府一览无遗，领导人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大国们忧心忡忡地望着周边的邻国，生怕他们在把矛头指向外星人之前，先把矛头指向自己。
最担忧的人在北美、最兴奋的人在南非、最孤独的人在北极。
顾凯只身一人登上了北极的冰山。在旷世高温出现之后，这里的冰山很容易便能攀爬上去，顾凯毕竟已经老了，但他还是竭尽全力爬到了北极最高峰上，他眺望着周围光秃秃的雪山，除了洁白与北极熊的尸体之外之外没有任何东西，更不要说有什么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他从背包里拿出自制的小型核反应堆和属于自己的那颗粒子，全球都在等候着他的号令。
这时的顾凯不再是那个任人嘲笑的疯子，而是整个人类文明的舵手。
星舰来了。
天空中那块亮斑如同鼓起的气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胀开来。顾凯没有戴墨镜，他直视着眼前这块亮斑，刺眼的光束打在他脆弱的视网膜上，他的世界顿时一片昏暗，顾凯不知道是要感谢还是该痛骂这个来自外星的不速之客。
“是毁灭成就了我，还是我成就了毁灭？”
双眼已盲的顾凯将粒子放入核反应堆中，各国领导人见状立即下令启动粒子。这些粒子在一声声爆炸中漂浮在每个国家上空，从四面八方伸出来一条条蓝色触角，如同大脑中的神经一般交织起来，又如同一张蓝色的渔网，将地球牢牢地套在里面。这渔网中间的六边形漏洞慢慢呈现出淡蓝色，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如同一面三棱镜安插在这些缝隙空当之中。
“成功了！成功了！”李昌正在联合国会议室欢呼雀跃起来。在世界各地，地球的温度瞬间骤降回了平常的样子，人们也纷纷欢呼雀跃起来，庆祝这伟大的胜利。
可萨斯星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报告舰长，地球上空出现一层原子防护网，我们无法通过！”被派遣的先行军原路返回报告。
“什么？！”舰长满脸惊讶，他不敢相信这么低等的文明居然能抵挡住自己的进攻。
他命令星舰继续前进，引导太阳的高温融化这层薄膜。
萨斯星人对水星招数的故技重施并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地球之盾仍然完好无损地维持在那里。
“他妈的！”舰长气急败坏。“用离子炮！”
“舰长，这样可能会破坏地球环境！”
“到时候再修就是了。”
“是！”
两排等离子炮向地球之盾射去，炮火刚刚触碰到这层膜，便被轻松地融化掉了。
“什么？！”
星舰的后方暴露出黑洞，将周围半径一光年内的所有彗星、矮行星、卫星纷纷聚拢在一起，形成一个两倍地球体积的岩石聚合体，向着地球投掷过去。
这庞大的球体和炮火与高温激光一样，触碰到地球之盾时便碎得无影无踪。
“废物！”舰长噼里啪啦地摔碎身旁的杯子。
“舰长，我有一个方法。”一旁的小船员说到。
“我都没有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滚！”
“舰长，我真的有！”
“说来听听，如果你敢欺骗我，现在就把你扔到太阳上去！”舰长气愤地说。
“舰长，我们可以不攻打那层薄膜，让他们自己打开！”
“扔到太阳上去。”
“别，别！舰长，您听我说完，地球的附近有一颗叫月球的卫星，如果我们把月球击碎，那么地球就会发生干旱、海啸等严重的自然灾害，这样我们就有了谈判的条件！”
“谈判？”
“没错！我们虽然进入不了地球，但可以通过电磁波传输信息，我们可以以月球为筹码，威胁他们以换取他们的土地。一旦我们降落了地球，那地球的土地不就全是咱们的了吗？”
舰长点点头。“不错，马上去办！”
联合国大会上，关于外星人威胁的论题正在热火朝天地争吵着。顾凯和李昌正像之前一样坐着，两个最没有权势的工具人观看着眼前这比马戏团还精彩的闹剧。
当然顾凯只能依靠听力了。
“这外星佬，要赤道以北的所有土地，疯了吗，全都住到澳大利亚吗？！”
“可他们要碎了月球，我们一个也活不了！”
“就你的命值钱吗？！”
投降派和主战派的代表在大会上扭打起来，鲜血溅了满地。
“不能投降。”顾凯说。
“法国代表，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向希特勒投降吗？俄罗斯代表，你的祖辈向希特勒投降了吗？各位亚洲代表，你们的祖辈向日本人投降了吗？各位非洲代表，你们的祖辈向欧美投降了吗？当初，人间的恶魔已经踏入我们的国土，欺压我们的人民，我们的祖辈尚且不降，如今外星人练大气层都无法突破，众代表却想着投降，荒唐！”
顾凯的这番讲话让众人哑口无言，这个弱不禁风的书呆子加疯子竟然能说出如此慷慨激昂的语言。
“各国同志们，宁可站着死去，也不可跪着苟活！”李昌正义正言辞地说到。
在世界全民公投中，百分之九十的民众支持抵抗 与人类文明共存亡。。
“三天了。”舰长自言自语。
“人类还是没有撤下薄膜。”
“杀！”
十多枚小型炸弹从星舰底部飞出，附着在月球表面，不久伴随着一声声爆炸，月球终于完成了它的生命周期，结束了它的历史宿命，变成了宇宙中的一粒粒灰烬与尘埃。
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
东京、上海、纽约、伦敦、悉尼……如同埋入深海中的尸骨，消失不见。
柏油马路被晒得软塌塌的，随处可见瘫倒在地的饿殍，街道上已经很少有行人出现。连年的旱灾在非洲等贫穷国家已经造成了易子而食的局面，大米正式代替了黄金成为硬通货。
水，只有水才是一切的生命之源。
抵抗支持率仍然是百分之九十。
星舰在太阳系已经徘徊了四年之久。
“舰长，要不咱们放弃吧！”
“你告诉我，一年了，一年多时间，居然拿不下一个一级文明，这些人类都是铁做的吗！？放弃，放弃还不如把我直接丢到太阳上去！我没脸回萨斯星！”
“可是舰长……”
“没有可是了。”
“舰长……”
“毁灭吧，我累了。”
“您的意思是……”
“调动星舰里所有的能量。”
“舰长，这样咱们也活不了。”
“废物！连一级文明都打不下来，有什么资格活下去！”
“是，舰长……”
舰头与舰尾的能量慢慢向舰身中央靠拢过来，在星舰内部融合成一个坍缩的能量球。
地球上的科学家也检测到了地球附近难以预估的能量，这股能量如果穿透地球之盾，将是一场文明毁灭性的打击。
“顾先生。”各国科学家代表和政界代表严肃地站在他的面前，等待着一个决定着人类未来的答案。
“地球之盾，能挺住吗？”
顾凯笑了笑，摇摇头。
虽然知道这是一个否定的答案，但大伙还是放下了心中的那块石头，怀着一颗必死的决心，往往必等待可能的死亡更加令人舒适。
直到文明即将毁灭之时，人类还是克服不了对未知的恐惧。
顾凯在李昌正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失明的双眼褪去了原来的锐利，取而代之的是融化人心的慈祥与关爱。
“孩子们，你们还年轻，还有什么理想，就去做吧，这里太闷了，太闷了。”
“谢谢您，顾先生。”
代表们纷纷向这个伟大的科学家致以崇高的敬意，即使他看不见，身边的风向使他能够感觉到一个又一个鞠躬的动作；耳边的叮当作响，他能感受到，这是脱下西装的声音；身边仅存的余温，他能感知到，这是李昌正的温度。
“小李，你怎么还不走。”
“顾先生，我的理想在这里。”
顾先生摸索着李昌正的手，紧握住他冰冷的臂膀，眼泪扑棱棱地掉落下来。他知道，那些离开的人没有理想，他们不会因为人类文明的毁灭而伤心，只会因利益与享受的终止而难过。他紧握着李昌正的手，好像紧握着几十年前独自在实验室里研究地球之盾的自己。
他们都是吟诵着理想的诗人，享受着孤单的侠客，承载着悲伤的疯子。
没有理想的人他不会伤心。
舰身的能量几乎储存完毕，因为这种武器的极端威力，萨斯星人仍然使用着最传统的方式——密码，作为释放指令。
“舰长，一切准备就绪。”
“十秒准备。”
“十，
九，
……
二
……”
船员们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包括舰长在内的五千余名船员呆呆地战立在甲板上和船舱里，看着周围陌生的面孔，与手头自己的工作，变得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般茫然。星舰悬浮在地球上空，犹如一把悬挂在头颅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次不能再忘记了。”记忆运输官反复提醒着自己。在这次大遗忘之前，他终于摁下了那个被遗漏的第六按钮。
黑色储存仓的机关再度触发，几道光束穿越银河系传输到星舰船员的大脑之中。在他们的脑海中深深印刻出一段文字。
“1969年，地球人类阿姆斯特朗登陆月球，留下了三只皮肤细胞，那是我们最原始的祖先……”
此时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人正坐在纽约的时代广场上，等待着死亡与毁灭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