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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爱与罪的边缘

2017-03-04  本文已影响415人  林墉
短篇小说| 爱与罪的边缘

文| 奔赴撒哈拉

1.

“叮”地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出现在张萌眼前的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年纪偏大,六十岁左右,有点秃顶;另一个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穿着职业装,拎着公文包。

这不是刚刚过来劳动仲裁委办公室领取裁决书的当事人和他的代理人么?张萌心里直犯嘀咕。

张萌是仲裁委新上任的办公室主任。为了避嫌,她平素不会与案件当事人单独相处,更何况他们是败诉的一方,又是两个男人,谁也说不准他们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可是,今天是张萌女儿的生日。虽说是周六加班,但母女俩已经约好下班后一起庆祝。时间已不容许她有丝毫迟疑,下午1点前必须去补习学校接女儿回家。她深吸一口气,踏进电梯里。

出于礼貌,张萌朝电梯里的两人点头示意,微笑着站在靠门口的位置。那两人见状愣了一下,中年男子认出了张萌,拉着年长者往后退了退。年长者也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丝慌乱。他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被中年男子制止。张萌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他们,脑子里迅速搜集起与他们有关的案情。

2.

电梯里的年长者,名叫周老憨。他的女儿周小丽,是一个刚满十六周岁的中专生。由于早年丧偶,周老憨既当爹又当妈,父女俩相依为命。周家虽穷,但周小丽乖巧懂事,不仅在校内勤工俭学,还积极寻找校外的假期兼职。临毕业前三个月,她在学校的推荐下被某路政公司录用,成为一名高速公路收费站的收银员。

一个残阳似血的黄昏,周小丽从单位宿舍出发上夜班,途中遇车祸不幸身亡。由于没有与路政公司签订劳动合同,也没有参加社会保险,所以周小丽的情况无法申报工伤,周老憨无法按工亡标准进行索赔。为了获得多一些赔偿金,周老憨通过中年男子所在法律援助中心的帮助,申请仲裁要求确认女儿生前与路政公司存在事实劳动关系。

但从查明的事实和双方的证据来看,周小丽仍是在校学生,与学校、路政公司签了三方实习协议,从主体上不符合建立劳动关系的主体资格,所以张萌驳回周老憨要求确认劳动关系的申诉请求。

勿庸置疑,这是一宗非常简单的劳动争议,比之前审过的任何一宗确认劳动关系的争议都要容易解决。张萌骄傲地认为,这已经是一桩铁案,即使当事人继续往法院提出一审、二审,也是必输无疑。

3.

电梯正徐徐往下走,张萌抬起手看看手表,时间已经非常赶了。她仿佛看到女儿坐在课室不停地朝窗外张望。她的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计”,心想着等会随便对付点东西就打车过去接女儿。

不经意间,张萌瞥到周老憨一个细微的动作——只见他低着头,两只手分别握着两样不同的东西。其中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半旧的长方形小硬纸片。纸片上隐约可见到一个红色的圆印,但被重物压过,显得有点脏。另一只手则抓着一个黑色的狗狗项圈,圈上系着一个古铜色圆型的牌子。

张萌突然想起来,这纸片是周小丽的工作证,周老憨在上次庭审现场出示过。这是他唯一能够证明女儿与路政公司之间关系的证据。但狗项圈却是她第一次看到。

工作证?狗狗项圈?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呢?张萌的脑海里闪现好多疑问。电梯走得很慢,她看看手表,几层楼的高度居然用了两三分钟。她的工作单位在老城区,属于旧楼加装的电梯。最近电梯偶尔运行得慢,也没修好。

4.

没等张萌回过神来,只听见“咣当”一声巨响,电梯猛地抖了几下,摇晃着往下滑行了一会,便“吱”地一声嘎然停止。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电梯里的三个人都毫无防备,身体也随着电梯剧烈地晃动。幸亏电梯下滑的惯性不太大,张萌和中年男子都能够勉强站住。

但周老憨似乎吓蒙了,眼看他背靠着电梯轿厢滑坐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张萌一手顶住电梯轿厢壁,顺势扎了个马步,另一手往上顶住周老憨的腰,总算把他给托住。由于太过用力,只听见“哎呦”一声,张萌的手腕被重重地撞了一下,疼得差点流眼泪。

“张仲裁员,你没事吧?”中年男子蹲下来关切地问她。周老憨默默地靠在电梯的角落,脸色发青,羞愧不已。就在电梯发生故障骤停的一瞬间,他一直死死地攥着手里的两样东西,仿佛握着自己的生命一般。

“嗯。扭到了。”张萌感到钻心地疼,连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发抖。她挣扎着站起来,想打手机求助,却发现没有信号。于是,她马上按响了应急救援电话,电梯值班人员叮嘱他们不要乱动,赶紧派人前来处理。

5.

“这破电梯咋回事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出去?”中年男子急冲冲问道。

“大家别着急,我已经打了救援电话,一会就有人来帮我们脱困。”张萌忍着剧痛安抚其他两位男士的情绪。说完,她扫视了一下靠在角落里垂头丧气的周老憨。

“哎!还出去干嘛?”周老憨嘴角颤抖了几下,眼里泛着泪花,低声说道:“小丽走了。官司输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说完,他用脏兮兮的手背擦了擦眼角。

“黑心的学校!无良的公司!还有你,这瞎了眼的仲裁员!我们小丽才十六岁啊……”周老憨越说越大声,越讲越激动,小小的电梯间像装了一个扩音器,震得张萌的耳朵生疼。

对于败诉的当事人这种失常的举动,张萌早已司空见惯。她坐在电梯地板上,闭上眼睛假装没有听见。“嗞嗞嗞”,突然间从张萌的耳边传来刺耳的电流声。紧接着,又是“嘭”地一声,电梯轿顶的照明灯瞬间全部熄灭。整个电梯间只能看到浅紫色的应急灯光。

这接二连三、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困在电梯的人们完全招架不住。就连见过各种大场面的张萌,也捏了一把汗。“呜呜呜……”,从角落里传来一个老人的抽泣,在死一般沉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凄凉。

张萌睁开眼睛,透过暗淡的灯光找到角落里的周老憨。她舔了舔嘴唇,用力地吞了吞口水,缓缓说道:“周大叔,如果我是小丽,看到自己的父亲这么自暴自弃,受了点挫折就寻死觅活,我在那边也不会安心的!”

“这里的应急灯不知道能维持几个小时,电梯里的空气也会越来越浑浊,所以在救援人员还没到来之前,我们最好安静地呆在原地等待救援。”张萌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瞟了一眼其他两位呆若木鸡的男士,眼睛定格在周老憨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我们被困,需要保存足够的体力,而不是动怒发火。”

话音未落,只听见周老憨“哇”地放声大哭。这哭声,仿佛破闸而出的洪水,带着一个失独老人的无助和悲伤,冲刷着电梯间的每一个角落。张萌的眼睛也湿润了。

周老憨一边哽咽着,一边缓缓地诉说女儿去世前后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6.

人们常说,女儿是父母给贴身小棉袄。周老憨的宝贝女儿周小丽,也不例外。

小丽从小到大读书很刻苦,初中之前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考虑到家里的经济条件,她想早点出来赚钱帮补家用,报读中专技校无疑是最好的出路。对此,周老憨尽管有一百个不愿意,迫于家里的拮据光景,也只好同意女儿的决定。

在技校的最后一个学期,小丽通过学校推荐,准备到某路政公司任实习收银员。那年寒假,小丽回家时曾说起实习一事,看样子不是很开心。她说,学校规定必须去这家公司连续实习三个月;否则将拿不到毕业证。迫于就业压力,她只能按学校的要求去公司报到。

临别前,小丽担心父亲一个人在家无聊,偷偷用自己省下来的钱,买了邻居家一只小土狗送给父亲解闷。知道女儿要上夜班,周老憨把自家采制晒干的花茶塞进她的行囊。孰知,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后,父女俩就天人永隔。就在出事前,周小丽几乎每天都给父亲通一次电话报平安。可是那个如血的黄昏之后,他再也听不到女儿的声音。

周老憨说,他永远忘不了女儿最后的模样——她静静地躺在白色的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薄被,露出苍白又瘦削的脸。他对自己说,女儿许是累了,睡一觉就会醒过来。

在殡仪馆,他不吃不喝地守了一天一夜,也没能把女儿盼醒。

7.

料理完丧事,周老憨不敢单独回家,不敢走进女儿的房间。他一直在回避女儿离世的事实。

那几天,亲戚见他神情恍惚,怕他憋坏了,便偷偷抱来那只小土狗。睹物思人,他的脑海里浮现女儿临别时依依不舍的表情。只是此刻,小狗还活着,而主人却不在了。霎时间,各种滋味涌上他的心头,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淌。

他对自己说,女儿不在了,家也名存实亡。每次回到空荡荡的房间,他都会萌发出深深的负罪感。如果当初他制止女儿出去实习,如果当初他带着女儿去投诉学校的主管部门,结果是否会不一样呢?他患上了抑郁症,开始喜欢钻牛角尖。他觉得生活了无生趣,甚至有时会出现自杀的念头。

他恨自己无能,连身边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保护不了。于是,他整日以泪洗面,每天都喝得烂醉。只有在酒精的催眠作用下,他才得以安睡。

他恨女儿的学校,还有实习的公司,认为是他们把女儿给害死了。他找了学校和公司理论,却迟迟没有得到解决,攒了一肚子怨气。那段时间,他常常做同一个梦——睡梦中,女儿抱着小狗坐在他面前哭,也不说话。而他每次都在一阵阵似有若无的哭声中惊醒,久久无法平静。为了还女儿一个说法,也为了替自己减轻罪行,他找到法律援助中心,把女儿的学校和实习公司告上仲裁庭。

上次庭审结束后的一个晚上,他又喝得酩酊大醉,耍酒疯找家里的小土狗撒气。小狗被他踹了几脚,惨叫着夺门而逃。第二天,他在村头找到了拴狗的项圈,却再也没能见到狗的踪影。邻居一位赶夜老人告诉他,那天夜里看到一个跛脚姑娘徘徊在他家附近,等天亮了,姑娘也奇迹般消失不见。

他吓坏了,立即跑去女儿坟头烧纸焚香,并且发下毒誓要把酒戒了。

8.

在讲述的过程中,周老憨似乎非常吃力,歇了十几次才全部讲完。张萌一度想制止他,但感到周身乏力,连动一下嘴唇都是一件费劲的事。此时,她软绵绵地瘫坐着,只剩下脑子在孤独地运转。跟随着周老憨的描述,她的思绪也被带到那个遥远的家乡,过往那些不堪的回忆在脑海里浮现。

张萌出生在北方一个小康家庭。父母常年在外经商,照顾她的责任就落到奶奶身上。虽然她衣食无忧,却丝毫感受不到来自父母的爱。每次学校召开家长会、运动会,她看到其他同学的父母都会出现,或是陪伴聆听,或是加油鼓劲,那画面让她羡慕不已。休息日,她遇见别的小孩在父母陪同下,一起逛公园、看电影,而自己却形只影单,时常倍感失落。

就在她十二岁生日前夕,突然萌发了一个强烈的念头——她要和父母一齐见证这重要的时刻。她已多年没能和父母一起过生日。这次生日之后,她即将升读初中,意义十分重大。

那天,她吃完早餐,借故出去找同学玩。计算好奶奶出去买菜的时间,她暗自溜回家,偷偷地躲在床底下。

中午,奶奶回家后到处找不到她,焦急得手足无措,无奈之下打通了张萌父母的电话。当她听见奶奶的通话内容,心里掠过一丝窃喜。就这样,她躲了一天一夜,迷迷糊糊地在床底下睡着。她梦见爸爸妈妈连夜赶来,一家人开开心心地为她庆祝生日。

当她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遗憾的是,她的父母依然没有到来。她饿坏了,决定提前结束这项失败的计划。忽然间,她似乎听见房外有女人的哭声。难道是妈妈?她匆忙地跑了出去。

在房外,她见到伤心欲绝的奶奶,一个人坐在电话机旁哭成泪人。见到她的出现,奶奶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只是死死地抱住她。

“萌萌,你爸爸妈妈再也回不来了。”奶奶摸了摸她的头,轻轻地说。话音刚落,她的眼泪便“叭嗒叭嗒”地打在张萌的脖子上。张萌整个人都惊呆了,只觉得浑身上下、由里到外都凉嗖嗖地。

后来她才知道,她父母接到奶奶的电话便连夜坐车回家。由于车速太快,半夜里他们的车在高速路上发生严重侧翻,车上人员无一幸存。

9.

张萌早已忘记,自己是如何度过那段黯淡的日子。她不敢告诉大人,当年的离奇失踪,只是她自编自导自演的一个恶作剧。对于父母的离世,她悔恨万分,认为自己是罪魁祸首。她无法原谅当年那个任性的自己,于是便哀求奶奶把她送去南方读书和生活,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北方。

回忆至此,她望向身边的周老憨,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陡然升起。她咬咬牙,决定把自己那段不堪的往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电梯的轿厢越来越闷热,张萌的声音也越讲越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能睡着。她想起当年躲在床底下做的梦,梦里有爸爸妈妈,她们一家人笑得多么的甜。

周老憨见状不妙,来不及擦干眼泪,便指挥中年男子一起摸索着扶起张萌。

“张仲裁员,要挺住啊!”周老憨晃动着张萌的胳膊。这时,他们才发现她已全身湿透,汗水浸湿了周老憨手上的工作证和狗项圈。

“不是每个人都要跟自己的过去和解。有些痛苦我们无法走出来,只能让它们从时间里走过去。”张萌用十分微弱的声音说,“如果我们今天能活着走出电梯,就不能失去活着的信心。”

10.

“咣嚓”一声脆响,电梯门终于缓缓打开。刺眼的阳光划破黑暗,照得他们睁不开眼。张萌闭起眼睛静静地躺卧着,耳边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今天她终于说出了埋藏多年的秘密,脸上顿时露出释然的笑容。

在疾驰的救护车上,张萌睁开眼睛,正好跟躺在隔壁担架上的周老憨四目相对。犹如看到当年自己的父亲一样,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涌上她的心头。

“叔,认我做您的干女儿吧!”张萌调皮地说。

周老憨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里嘟囔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萌眨巴着一双满怀期待的眼睛,像个小孩似的嘟起了嘴。

“嗯、嗯。”周老憨不停地点头,嘴巴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爸!”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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