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回家的路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人生关键字】系列征文第12期【夜】主题征文。

乡村的天空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巨幕，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其中闪烁，仿佛是天空中的繁星降落在了大地上。这是一片宁静而又神秘的世界，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其中流淌。

老公在专心地开着车，我望着车窗外的一片漆黑，陷入了沉思。昨天伯父打来电话说爷爷快不行了，希望妈能早点回家准备后事，我则不希望妈回家，我即将临盆而且重度感冒两三个月至今未痊愈，还有个非常闹腾的两三岁小孩，我无法想象她回去了我怎么办，最后决定啥都不想，等爷爷真的过世再说。只是我们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就收到伯父传来的消息：爷爷走了！

我爸有两兄弟，多年前已经分家，奶奶的丧事是伯父家负责的，爷爷的丧事则是由我们家来操办，所以妈必须回去。但妈也放心不下我，硬要拖着我一起回家。其实我是不想回家的，这是丧事不是喜事，我一个孕妇不想接触这种事情，另一层原因是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死去的老人。

说是爷爷，但却是比陌生人还要陌生的人！按村里的习俗，父母是要跟小儿子住一起的，但从我记事起，爷爷奶奶一直跟着伯父住，我们平常不大往来，只有过年的时候，妈会让我和弟弟跟着爸去爷爷奶奶那里拜年。奶奶在世的时候，会拉着我和弟弟说说家常话，但爷爷从不参与，他甚至都没正眼瞧过我们，对我们比较冷漠，我们也不久待，爸跟他们寒暄几句，我们留下拜年礼，就回家了。

有一年春节，我照样去给爷爷奶奶拜年，爷爷照样对我们一家视而不见，我也习以为常了。直到我看到他对着堂哥的儿子喜笑颜开，说着各种夸他的话，抱着他一个劲地亲吻，使劲往他口袋里塞着亮闪闪的红包，这个红包刺痛了我的双眼，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收到过爷爷奶奶的红包，我一直以为是他们穷！没想到只是因为不喜欢我们。我也忍不住地生出了一丝嫉妒，我嫉妒这个一两岁的小孩竟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得到他的爱！

小时候的我很渴望得到爷爷奶奶的爱。爷爷在我心中更是伟岸般的存在，他好像什么都会、无所不能。奶奶因为身体不好四十岁就不做事了，奶奶生病几乎不请医生，都是爷爷查资料给她买药治病。听说他很会做菜和美食，别人做的豆腐乳都是黑黑的，但他会给豆腐乳上色，红红的，看着就很有食欲。他还会做皮蛋，我曾经看着他将黄黄的软软的泥土包裹住洗得干干净净的鸭蛋，再将一个个的鸭蛋用塑料薄膜裹好，然后挨个放进坛子里，虽然不知道味道如何，但看着他的动作行云如水，很是佩服他。在他们那个年代，男的会做饭的应该很少很少吧……

我由渴望得到他的爱、佩服敬佩他转变为讨厌憎恶他，是因为高一那年发生了一件让我非常震惊的事情：

高一有一天上晚自习，我看到教室外面有个身影非常熟悉，很像我妈，但我的理智告诉我，不可能是她！学校的进出管理很严，我妈在老家不可能大晚上过来。于是我埋头继续学习，直到我上完晚自习，出教室的那一刻，我看到我妈妈和我的班主任，两个人泪流满面，我甚是不解。我把我妈领到我的宿舍，她和我挤在宿舍小小的床上，入睡前她把裤腿撩起来，露出大大小小青青紫紫的满腿的伤。那些伤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是谁这么狠心？妈边哭泣边向我说明事情的原委。

爷爷在一两年前宣告自己老了，不能下地种田了，于是他的稻田平分给了我爸和伯父，但是作为条件，每年我爸和伯父各出600斤稻谷给他。收完早稻后的某一天，爸不在家，我妈一个人在家做手工席赚点零用钱。爷爷跑到家里要稻谷，妈妈跟他解释说现在两个孩子都要上学交学费，说我爸爸在外面赚钱总是接不到工钱回来，希望这次收的稻谷卖了先给两个孩子交学费，等晚稻收了再还稻谷给他。爷爷不同意，于是用铁棍将妈打了一顿，留下了这些伤。爷爷打完人还不罢休，叫来村支书，说我妈不赡养老人，村支书跟爷爷和伯父的关系很好，早就看我妈不顺眼，于是叫了乡镇府的人来抓我妈，声称要把我妈送进大牢。乡镇府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我家，详细审问一番，觉得不构成犯罪，于是回去了。我妈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委屈，虽心系家庭但还是收拾了东西离家出走，内心的痛苦无处宣泄，无处可去的她在我学校附近找了一份工作，趁着休息时间，她来到我的学校，却不料碰到我的班主任老师，便把自己的境遇与我班主任说了，班主任非常震惊，也很同情我妈妈，听完我妈妈故事的她也满脸泪痕，后来班主任帮我申请了学校的助学金。

十五六岁的我，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去找他算账，再生气再愤怒都只能握紧拳头将所有情绪藏进心底，我拼命努力读书，想着将来自己有能力自力更生便带我妈离开这样的环境。

夜晚的乡村寂静无声，路上也早已没有一个行人，车子的速度加快了点，我把车窗摇下来，风吹着我的头发，涌进我的脖子，身上顿时袭来一股股凉意。

快到家了，笔直的路因为岔路口，变得曲曲折折，放慢车速后，因为车灯的照射，偶尔会有狗从里屋冒出来朝着车子“汪汪”叫。

不久便听到哀乐声传来，再近一点，借着灯光，我看到已经架起来的白色拱门，上面写着“XX仙逝”。我进家门的时候，放起了一长串鞭炮，按习俗我要在他的灵前磕头，我端详着他生前的照片，却流不出一滴眼泪，这么要强的一个人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吗？我有点不敢置信，我看着躺在棺材里的他，真的看不到也听不到这个世界的一切了吗？

三天后，爷爷的丧事办完，我返回自己的家。下了几天的雪，这一天终于放晴了，我望着蓝蓝的天空，回忆着与爷爷相关的记忆，却始终想不起来。突然肚子里的孩子踢了我几脚，我摸摸肚子，这个孩子也有他的一点基因在里面呢，没有他就没有我的爸爸，没有我的爸爸就没有我，也不会有我的孩子，所以，不管怎样，我应该感谢他，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