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归期未有期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秋娘,村东头的李木匠前些日子说想娶你,托我来问问你的意思。”一脸褶子的何大娘看着这破漏的茅草屋,她是真担心万一哪天雨大些,这个房子就会一下子就轰然倒塌了。
“大娘,您又是说的什么话,我已为人妻,如何再嫁他人?”秋娘坐在一张跛了脚的桌子旁边,就着摇晃的油灯,一针一线地缝补着手中的衣裳。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大娘知道你和君问夫妻情深。可是他这一去就是六年,音讯全无,你苦守着这个家整整六年,也算是全了与他夫妻一场的情分了。现在你已经年岁不小了,也该为自己日后的生活考虑一下了。”何大娘看着瘦弱得不成样子的秋娘,苦口婆心地劝道。
若不是秋娘素日与她亲厚,加上找她说媒的人一个接一个地上门,她也犯不上做这坏人姻缘的事。
“大娘,秋娘明白您的一片慈爱之心,明白您一言一语无不是在为秋娘考虑。但是秋娘还是那一句话,我相信终有一天,相公会回来的,在他回来之前,我得为他好好守着这个家,不然他该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秋娘放下手中的针线,眼神坚定地看着何大娘。虽然她的语气温和,但是她的态度却是无比的坚定。
“罢了,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我还能说什么呢?”何大娘叹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地走出那栋比她还摇晃得厉害的茅草屋。
“相公,你在哪里?你可知道秋娘一直在等你回家?”何大娘走后,秋娘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屋外北风呼哮,屋内满室寂寥。
“相公,不管如何,秋娘都会等你回来的。你一天不回来,秋娘就等你一天;你一年不回来,秋娘就等你一年。”秋娘吸了吸鼻子,擦干脸上的眼泪,喃喃自语道。这番话也不知是对她相公许下的承诺,还是给自己的心理安慰。
“秋娘,是我对不起你。”同样的一栋茅草屋内,一个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的身影低声抽泣着。
此时屋内的烛火已息,君问借着皎洁清冷的月光,看着在床上辗转难眠的秋娘,双手捂着嘴低低地哭着,嘴唇不知何时已经被咬破了,正一丝丝地往外冒着血。
这是他守在她身边的第一千零三十一个夜晚,看着她为他苦苦守候的日日夜夜,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君问抱着头,痛苦地蜷缩在一角。一个七尺男儿,此刻却哭得如同三岁孩童一般。
……
“秋娘,我同你说个消息,你可千万要撑住。”何大娘忧心忡忡地看着秋娘,她也犹豫了好久到底应不应该把事实的真相告诉她。但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应该要好好地继续自己的生活。
“大娘,是不是有我家相公的消息了。”秋娘听见何大娘意味深长的话,心里陡然一惊,急忙拉着何大娘询问。
“是,前些日子,我知道村里西边的小猴子要去京城探亲,便拜托他帮你打听你相公的消息。虽然时隔已久,但是他费了一番功夫之后还是打听到关于君问的一点点消息了。”何大娘看着秋娘急不可耐的样子,心里只能叹一声都是孽缘啊!
“大娘,那我相公他好吗?为什么这么久他还不回家?”秋娘终于听见有人说关于自己相公的消息,眼泪不争气地滑落下来,一时间心中既欢喜又害怕。欢喜的是那个许久没有传来只言片语的人此刻有了消息,害怕的是不知他为何久不归家。
“秋娘,据小猴子打听的消息,你相公五年前中了状元之后,就娶了皇帝的女儿,现在正在那富贵乡里快活呢!”何大娘看着满脸泪痕、早已泣不成声的秋娘大声说道,只是不知为何她的眼神有些闪躲。
“不可能的,相公他说过,此生矢志不渝。我不信,我不相信他会娶别的人。”秋娘听见何大娘的话,止住了哭泣。尽管她言之凿凿,但是秋娘不相信和自己约定好要恩爱白头的丈夫会抛妻另娶。
“你要干什么去?”何大娘看着一反常态不见悲伤的秋娘,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继续往外走。
“大娘,我不相信相公是那种贪慕富贵的人。我要去京城找他,如果是那样,我要他亲口对我说我才会相信。”秋娘眼神异常坚定,一改往日温良柔和的模样。
“京城离此,少说也有几千里地。就凭你一个身无长物的女人,你要怎么去京城。”何大娘拉着秋娘,苦口婆心地劝道。她知道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子有多倔强,自从她的相公杳无音信之后,无数的人托她上门求娶。可是多年来她就是宁愿苦苦守着这个茅草屋,受尽风吹日晒、霜压雪欺也不曾松口半分。
“一年不行我就走两年,两年不行我就走四年,就是走一辈子,我也要去京城,就算我走不到京城,死我也要死在去京城的路上。”秋娘眼神定定地看向东方,她记得相公跟她说过,京城就在那个方向。
“冤孽啊!都是冤孽。”何大娘见秋娘无论怎么说,都改变不了她要去京城的想法。虽然她没有出过远门,但是想也知道秋娘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去到那千里之外的京城。
“大娘,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对秋娘的照顾,您的大恩大德,只有等秋娘来生再报了。”秋娘说着,跪在何大娘面前磕了三个响头。自从她家相公上京以后,她就一直受了何大娘不少的照顾,如今看来,这辈子是报答不了她的恩情了。她这一去,也不知前路如何,或许最后只能客死异乡了。
“别去了,孩子,京城你不用去了。”何大娘看着一心一意坚持要上京的秋娘,终于是憋不住眼里的泪水了。
“大娘……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秋娘听着何大娘别有深意的话,脑袋里轰的一声,一个她怀疑过无数次,却又欺骗过自己无数次的念头又在心头升起。
“他死了,五年前就死了,你去京城也找不到他的。”何大娘看着一脸惨白的秋娘,最终还是将真相说了出来。
“不,不可能,相公他性格温和、平日都是与人为善,身体健康,只是去考个科举,怎么会死呢?”秋娘心中的念头得到证实,但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一下子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
“大娘,是你不想让我上京,所以编出来骗我的对吗?你告诉我实话,我不去京城了,我不去找相公了,你告诉我他还活着。”秋娘拉着何大娘,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她哭的声嘶力竭,此刻她多想听见何大娘告诉她,她的相公好好的,就算他抛妻另娶,就算他贪慕荣华,她通通都可以不在意,只要他还活着,好好地活在世上就可以了。
“秋娘,大娘原本也不想告诉你真相,可是不告诉你真相你又闹着要去京城。”何大娘满脸无奈地说道,心里为这一对命运不幸却又情深似海的苦命鸳鸯叹了口气。
“大娘,相公为什么会死,我求求你告诉我真相。”秋娘看着面色悲戚的何大娘,含着眼泪问道。
“当年你相公确实考取了状元,只是不知为何会被当朝公主看上。因为公主死活要嫁给你相公,皇上知道后不顾你相公已有家室,下旨让他休妻再娶,君问不愿辜负于你,当场撞死在金銮殿上。”何大娘惋惜地看着秋娘,本来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可是却命运多舛,最后落得个阴阳相隔的下场。
“是我?是我害死了相公。”秋娘听后,忍不住嚎啕大哭。若是没有她,相公此刻应该是锦衣玉食、奴仆成群、风风光光地做了驸马。可是相公就是为了不辜负她,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还白白送了性命。
“秋娘,你不要胡思乱想。之前大娘骗你,就是希望你能放下过去,好好的重新开始生活。现在你知道了真相,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何大娘搂着哭的死去活来的秋娘,任由她的泪水一颗一颗地落下将自己的衣裳湿透。
“大娘,您回去忙吧!我没事了。”秋娘哭了大半天,直到最后眼里再也落不出半滴泪水了。
“大娘不忙,大娘在这里陪陪你。”何大娘看着眼睛肿的像两个核桃一般的秋娘,心疼不已。
“我没事了大娘,相公对我如此深情,我自是不敢辜负,您放心吧!”秋娘哭得嘶哑的嗓子,说话的声音竟有几分骇人。
“那好吧!你有事再来我家找我。”何大娘想着家中的老伴幼子,终是放心不下。
……
“秋娘,是我不好,让你苦等了这么多年。”看着坐在椅子上梳妆打扮的秋娘,君问泣不成声。他多想能再抱一抱她,多想能够亲手为她擦干眼角的泪花,多想为她抚平皱着的眉头。可是他做不到,他现在连伸手再感受一下她身上的温度都做不到。
“相公,对不起让你久等了。”秋娘看着模糊的铜镜映出来的影子,纵然模糊不清,却依然能看出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秀发如云。
“秋娘,你要做什么,你不要做傻事呀!”君问看见秋娘从箱子里找出一根长长的白绫,顿时心中一惊,他已经猜到了她接下来的举动。
君问声嘶力竭的呼喊却并没有一个人听见,他跑过去想拉住秋娘,却只不过是在做无用功而已。他无力地看着自己的身子一次又一次地穿过秋娘的身子,他阻止不了秋娘的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一点点没了气息。
“秋娘……秋娘……”君问看着那个挂在房梁上的影子,拼命地呼喊,他多希望此刻那枯朽的房梁能够断裂,他多希望此刻能够有人破门而入。可是一切不过都是徒然,就像他无力左右自己的生死一样,他只能看着秋娘踢开椅子,一点一点失去生命的气息。
人生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
“相公?相公是你吗?”正当君问哭得肝肠欲断之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喊。
“秋娘,秋娘……”君问转过头,看见一袭白衣的秋娘正笑盈盈地向他走过来。
“秋娘,我好想你啊!”君问大步跑过去,一把抱住那个日思夜想的人。虽然怀中的人没有任何温度,但是这一次他终于能够再次将她拥入怀中了。
从此,人间少了一对有情人,阴间多了一对恩爱鬼。
判官怜惜二人深情,对君问私自逃出地府的事不予追究,还破例让他们夫妻二人在黄泉之中,做一对饲养曼珠沙华的花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