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

窗外竹林沙沙声愈发密集急促起来。开始下雪珠子了，下了三天的雨收尾一场雪，也就能放晴了。

“这鬼天气，冻死人了。每到年底就泥水浆糊的，老天爷存心不让人过干净利索年。”春放下鞋面搓着手道。

“就你爱干净，上辈子跟水结下了怨仇，这辈子是来报仇的。哪天都挑一大担去青鱼塘洗，你看你的手，骨节都像丸子一样凸出来了。不到五十的人，老了骨头痛痛死你。”夏也放下针线，伸出手向着火盆烤火。

“听老人说女人用水多了有罪，将来到阴间得一盆盆地喝用过的水。”秋怯怯地说。

“没有的事，人死如灯灭，谁也不知道的事，是好事的人胡绉出来吓唬人的。”冬哈哈大笑，腿上的毛线滚下来差点掉进火盆，她忙伸手猛抢。

“我不爱干净不行，老陈中风三年瘫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不勤洗勤换都是味儿太恶心!”春脸色沉了下来。

“苦了你了，咱这老不老少不少的，男人就是天。一旦天塌了，咱就受苦受罪没活路了。”夏安慰道。

“身上苦我不怕，我这人自幼脾气高傲，吃得了苦受得了罪，就是怄不得气。现而今，我快成了怄气的袋子了。”春的眼圈红了。

“你天天洗衣做饭屋里屋外地伺候一家老小，还怄气?”冬问道。

“冷饭冷菜能吃，冷言冷语难挨啊!”春抹了一把眼泪，把鞋面放在身旁精致的小竹箩里。

“自从我进了这个家门，像头骡子一样不停地转。你们知道，大军子四岁，小丽子才二岁。我一把屎一把尿地带大，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大，我这个后娘也不输亲娘吧!现在儿媳妇进门，横挑鼻子坚挑眼的。军子也睁只眼闭只眼宠着老婆，还是隔着层肚皮啊!我若十月怀胎生养他，也就能叉着腰杆骂了，他们哪里敢翻天?”春脸涨得通红怒目圆睁。

“算了，你家媳妇不错了，自己一手一脚地带娃。我家的从娃满月就撒手不管，我一晚上爬起来十多次，喂奶粉换尿布，磨细了骨头。”夏劝慰道。

“小丽子也不听话。你们说我托人给她说的婆家多好，家大业大在县城有几百平米的商铺。过门就是老板娘的命，她倒好，一声不吭地跑了，找了个外地人嫁了。亏我从小把她当心尖肉儿地疼，他爸不肯让她上大学，我连日连夜跑到娘家借一万送她上学。现在倒好，远在天边，连个电话也想不起来打。我想女儿想得心都痛死了。”春的泪像外面的雪珠子样滚滚而下。

“小丽子够孝顺的了，虽说隔着肚皮，倒比我们亲生的还疼娘。你看你的金链子手镯子亮闪闪的，还有这羽绒服也是名牌吧，一件扺我们好几件呢。”秋安慰道。

“孩子倒还算了，总是要成家另过的。我最怄最想不通的是我家死老头子。跟他那年我才十八，自己也是个半大孩子，跟他成了两个孩子的妈。熬黄了脸熬白了头，他是个酸秀才，除了会教书，什么也不会做。在家是横草不沾竖草不拈的，工资又低。我那些年捡荒田荒地种，顶着毒日头带着两个孩子割谷插秧奔命为几张嘴巴。他在家睡得抽鼾，隔壁婶子喊他给我们送点茶水，手拍门拍麻了也听不见。我没享他一天福，好不容易儿女成人，他瘫了。天生就是我命里的魔星，是老天派来折磨我的。”春的泪滚得更急了。

“你家陈老师多好的一个男人，斯文秀气文质彬彬的。几十年了我都没见到他大声说过一句话。我家男人大字也不认得几个，三句话不对头就脸红脖子粗的乱吼。我很羡慕你呢，别哭了。”冬拍拍春的肩道。

“你们福气比我好，有儿有女男人身体也好，原是我有罪，老天爷惩罚我呢。不说了，我该回家了，老陈该吃药换尿不湿了。他不喜欢怄着湿的，老发脾气骂人。”春站起来提上竹箩快步走向漫天的雪里。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夏叹惜道。

“是啊，人家好好的一个家，非横插一脚。仗着年轻气盛，生生把兰逼得喝农药了，丢下一双儿女。当年两个孩子抱着药气冲天的亲娘，哭得昏天黑地的，当时旁边的人都哭了。咱们跟兰也算相识一场，今天看到她的下场，也出了一口闷气。”秋愤愤道。

“她也不是什么良善的人。媳妇坐月子她回娘家躲懒养病，仗着男人吃国家饭有硬钱撑腰。我看到她媳妇自己下塘洗衣服，三月的天，月子没满以后要留病根的。帮女儿说一个二流子，刚坐牢出来。小丽子大学毕业，闭着眼也能找个好人家的，跑得对，不跑就被这反娘坑死了。现在在深圳两口子日子好着呢，我家海子说房子大得很，还生了个胖小子呢。”冬笑道。

“你以为她这么年轻怎么就守得住，陈老师瘫了几年了，她乖乖地端屎端尿的。为了钱呢，她男人一个月退休金几千块，死了可就没有了。她得好好供着这棵摇钱树呢。儿子媳妇毕竟不是亲生的，她得为自己留条后路呢。”夏撇撇嘴道。

“当年十八岁大姑娘，为了享清福非得勾搭自己的老师。肚子大了打胎遮丑又伤了身子生不了娃，只能逼死原配当后妈。说来她到头来也是什么也没捞着，吃了苦，受了罪，还是孤零零一个人。”秋幽幽道。

“人呐，还是得讲良心有良心，要不老天爷也放不过你!”冬看着漫天的大雪和雪中越走越远的人，唾了口口水，转身烤起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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