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家的小媳妇
1
她是临水村里边年纪最小的村姑,她叫九月。
九月最近可谓十分烦恼,虽还未到及笄之年,爹爹却已为她敲锣打鼓张罗起婚事,每日光相亲就占去了大半时间。
她年纪尚小,且模样算佳不愁婚配,本不必如此着急,询问下才得知其中缘由。
原来,临水村坐落在淮水河畔,村民们靠水吃水,自古以来都是在水上讨生活,因此河神便是村子的守护神。
不知从何时起,村民将村子里的女娃赠与河神,愿与之结亲,以祈求长久的风调雨顺。
而再过两年,便是这一代小河神成年之时,九月爹担心九月被选为河神的新娘,于是想替她早日将亲事定下。
说来也怪,凡是上过门的男子,回去之后都会做个非比寻常的噩梦,接着卧床三日下不了地。
久而久之,九月在村子里的名声也坏了,在那些长得有些歪瓜裂枣的姑娘中,她成了唯一一朵无人采摘的小白花。
这可急坏了九月爹,可是九月不仅不担心,反而是长舒了一口气,半大点的小丫头却是有自己的心事。
转眼,离小河神成年之期越来越近,村子里一到晚上,便有姑娘的哭声此起彼伏。
这河神娶妻,真真是害人不浅,九月将被子盖过头,捂住耳朵心想着。
2
这天,阳光明媚,九月家来了位丰神俊朗的少年。
少年不似村民打扮,举手投足气质不凡,看上去倒像是城里来的富家公子。
此时正为女儿发愁的九月爹顿时欣喜若狂,连忙将他请进门。
“爹爹,谁来了?”九月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好奇地向门口张望。
她袖子卷起,拿着把菜刀,双手血淋淋的,还沾着几片鱼鳞。
九月爹一时抡圆了眼睛,赶紧上前几步将她拉回厨房。
间隙间,她瞥见了爹爹身后站着的少年,见到自己这幅模样,他非但没有任何惊讶,反而气定神闲地笑看着自己,像看老朋友般,着实有些奇怪。
待九月将自己收拾干净,两人才正式地问了好。
一番交谈后得知,少年的母亲是本村人,后来嫁去了外地。他的家境算得上优渥,家中独子,没有其他兄弟姊妹等着瓜分财产,九月爹甚是满意。
临别前,双方约定好了下次拜会的时间。
他估计也会和之前那些人一样不会再来了吧,九月心想。
不料,几日后,少年竟如期而至,还命人抬来一株半人高的紫晶珊瑚作为聘礼。
据说这紫晶珊瑚只生长在遥远东海人不可及的深处,晶莹如紫玉,世间罕见,价值连城,一路上吸引了无数目光,临水村村民们虽世代打渔,但对其也只是略有耳闻。
“伯父,九姑娘。”少年先行了个礼。
九月爹喜笑颜开地拉他进屋,让他不用那么客气,都是一家人。
九月愣了愣神,不对呀,按以往经验,他不是应该病个三五六七日,然后从此绕道走吗?
九月爹与少年相谈甚欢,十分热情地留他在家吃晚饭,让女儿炒了几个小菜,顺便展示展示厨艺。
少年夹了一小块鱼肉,嚼了两口,便拧起了眉。
“好吃吗?”九月睁着一双圆溜溜地大眼睛看他,笑得一脸纯良无害。
“肉质细腻滑嫩,火候恰到好处,只是······味道稍微重了些。”他回答。
这就对了,不咸死你岂不可惜了这么多盐巴,她心中窃喜。
九月爹尝了一口,差点没把牙给咸倒了,强忍住跳起来打她的冲动。
“小哥哥,我做饭真的十分难吃,今天只是咸了点,以后还不知道会多加些什么东西呢。”九月诚恳地说道。
她爹瞪了她一眼,她吐了吐舌头,闭了嘴低头扒饭。
少年放下筷子,望着她,十分郑重地说:“姑娘若是不擅厨艺也无妨,在下在此方面倒是很在行,姑娘无须忧虑。”
她一时语塞,九月爹倒是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月份日头落得早,不一会儿天便暗了大半。
少年与两人道别后,往河边走去。
“小哥哥,你等等我。”不一会儿,身后传来九月的声音
只见九月手提一盏灯笼追了上来。
“给,我爹爹给你的,让我送你一程。”她把灯笼递给他,指了指远处的自家屋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小心接过,看上去很是开心。
他们并肩走着,灯笼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九月侧过头看向他,鼓起勇气说道。
他沉吟片刻后遂道:“无妨,只要姑娘一日不成亲,我便还有机会。实不相瞒,我倾慕姑娘许多年,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可是,我从未见过你,你如何识得我?”九月挠头,觉得奇怪。
少年笑而不语。
不一会儿两人走到了河边,少年从袖中掏出一个河蚌,他在蚌壳上轻敲了三下,河蚌张开蚌壳,只见里头是一颗龙眼大小散着亮光的珍珠。
“感谢姑娘相送,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希望它能替姑娘驱散夜色。”少年的声音融入夜风中,在河岸回响。
这估计是九月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一颗珍珠了,一时惊呆,等她回过神来,少年早已不见了身影。
3
原来这个少年,便是刚刚成年的淮水河神重阳,如今到了适婚年龄,在给自己找媳妇呢。
而九月,正是他想娶的人。
他还记得十二岁那年因为贪玩,不好好学习掌风控雨,只成日里忙着吓唬鱼虾螃蟹,于是被父王一气之下扔出了淮水。
彼时,他刚化成人形,身上脸上黑色的硬壳未褪,看上去像是一块块结起的痂,丑陋不堪。
他被村里人当做怪物驱赶,淮水又被父王下了禁制,饿了几天饥肠辘辘,只得喝几口河水充饥。
不知何时,一个身影从他背后偷偷靠近,忽地只觉后颈处一阵瘙痒。
小重阳惊愕地转过身,只见眼前立着个比他矮半截的小丫头,她头顶扎着两个小鬏,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可爱无双。
“你是被火烧了吗?”她又用手指戳了戳他脸上的“痂”。
他没说话,只死死盯着她。
“那你是不是太久没洗澡了?”小丫头看上去像是对这东西十分好奇,凑得更进了些,待找到一条缝便要用手指抠,“没关系的,我帮你把这些都去掉就好了。”
“不要。”小重阳急忙后退了几步,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一时两人都沉默了,不知怎的,一向在水里无法无天横着走路的他,此刻竟莫名生了自卑,很是憎恶自己的这个长相和声音。
这时,一连串咕噜声从他肚子里传出。
“你饿了呀?”小丫头捂着嘴笑。
他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没有钱。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烧饼,很大方地送给他。
小丫头双手托腮,歪着头看他狼吞虎咽地啃烧饼。
小重阳见对方这么盯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用袖子擦掉嘴边的饼渣,开始小口慢慢咬着。
“九儿······”
“来啦来啦”,她一边应着,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爹爹来喊我回家了,明天再给你带好吃的。”
话音刚落,便一下子跑远了。
小丫头走后,他也被从东海龙宫赴宴归来的母后领了回去。
经过这次责罚,他倒是安分不少,虽不再想着贪玩捣乱,但经常将自己捂得只露出眼睛,偷偷溜上岸,久而久之,那小丫头也知晓了他并不是普通的人类。
她总会带上好吃的来岸边找他,其中最特别的是一个叫做棉花糖的玩意儿,软绵绵的像是天上的云。本来留了两团,想着带回去给父王母后尝尝,可总是刚入水就不见了。
“今日是我的生辰。”她笑嘻嘻地从背后变出一个蛋糕。
他愣了愣,然后转身一个扑通跳进了河里。
小重阳回去翻遍了自己所有家当,也没找着一件像样的礼物,本想着去母后房里偷两样宝贝,却险些被逮个正着,灵机一动去找蚌精索要颗珍珠,可那蚌精从前被他欺负怕了,此刻更是闭而不见。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岸边,向小丫头道歉。
小丫头摆摆手,并不在意。
两人吃完蛋糕,坐在岸上往河里丢石子儿玩,这时一颗绿莹莹的小东西轻巧地落在他的肩上。
“嘘。”小丫头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她将小东西轻轻阖在手心,从指缝中看去,原来是一只萤火虫。
她摊开手掌,虫儿抱着个小绿灯笼慢慢飞起,晃晃悠悠,她的目光也随着小绿灯笼忽上忽下,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你,喜欢吗?”他慢慢吐出几个字,努力让自己说得好听些。
小丫头猛点头。
他用手遮住她的眼睛,等她再睁开时,宛如置身于一个美轮美奂的梦境。
只见夜空下飘起了许多小绿灯笼,小绿灯笼投在水面上,泛起一层层绿莹莹的波光。
小重阳虽然还做不到呼风唤雨,但是唤来百只萤火还是不在话下的。
几团绿光穿梭在两人的发丝裙裾间,他们的面容也被映得忽明忽暗。
他不时地偷看几眼旁边的小人儿,感觉心中痒痒的,有些坐立不安。
时光如流水,转眼便是三年。
小丫头已是出落得十分水灵,而他的样貌却依然与三年前无异。
渐渐的小重阳便不再出现在她面前了,只是趁她与爹爹一同打渔时跟在船底,默默地守护她。
偶然得知九月爹在帮她安排亲事的消息,于是夜晚钻入那些男子的梦中,露出自己丑陋的模样,恐吓威逼外加警告······
4
“主人,主人,大事不好了!”
一个鲤鱼精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扰了他的回忆。
原来在他沉睡这几日,村子里来了个身受重伤的盗匪,九月爹好心收留他,没想到这盗匪竟然见色起意,把九月给劫走了。
河神震怒,急忙追问九月的下落,鲤鱼精眼珠朝上,用手指了指头顶,心想主人真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这近在咫尺都没发现。
他一个闪身,稳稳地落在小船上,
“你······”九月在他破水而出的瞬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可他们明明长了两张不同的脸。
“格老子的。”土匪双手举刀朝他砍来。
少年将她护在身后,衣袖轻轻一挥掀起巨浪,将那土匪连人带刀卷入了河底。
他扶住九月的肩膀,眼里有殷切的期盼,似乎是再也等不及了,低声道:“小丫头,现在仍不知道我是谁吗?”
“你,真的是他?”九月有些错愕,她实在无法将眼前的俊朗少年同那个又丑又穷的小乞丐联系在一起。
“是的,我是。”
九月一下子眼睛泛酸,哭了出来。
他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心急下,手忙脚乱地将她拥入怀里。
她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两滴泪珠。
“你一声不吭的突然消失,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了。”九月埋怨。
河神自感十分冤枉,委屈道:“我没有消失啊,只是觉得自己样子丑,暂时不敢见你而已······”
原来,因为河神世代都是混血儿的缘故,致使他们的成长历程都有些心酸怪异,而且神奇的是,每位河神的病症还都不一样,一切都要等到成年后才会步入正轨。
“哼,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撩完就跑。”她显然对这个说法很不满意,一肚子女孩子家的怨气无法发泄。
“那你说怎么办?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依你。”河神豁出去了,只希望怀里这香香软软的小祖宗能原谅自己。
九月漆黑的眼珠滴溜转了转,踮起脚,狠狠在他脖子上留了两排牙印。
“咬你。”九月笑容狡黠而又灿烂。
河神疼得吸了口气,将她抱得更紧了。
“爹爹你看。”一艘小船划过,船上的小娃娃指着不远处抱在一起的两人喊道。
九月有些害羞,要推开他。
河神开启了耍赖模式,死活不肯放手。
转眼,淮水河上起了场大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