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第一次见到李鹏阳,是在我们办公室。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有点阴郁的男孩。个头很高,戴个黑框眼镜,穿着卡通的T恤,却沉稳得像个二十岁青年。他就坐在那,眼皮都不抬一下,安静得像凝固的空气。
他爸是我同事,比我还大十来岁,我估摸着他儿子应该也才十多岁。
我做完了手头上的工作,看他还坐在他爸靠窗的那个位置,面对电脑,桌上摆着一堆作业本,低着头,一动不动。想起他爸临出门前特意嘱咐我照看他这个不懂事的儿子。我清了清嗓子,让凝固的空气不那么沉重。然后,走到他桌前。“你在玩什么呀?是王者荣耀吗?”我说。“没。”他回答得简洁,多一个字也不愿说。说话间,他那张暗黑的脸上写满慌乱,迅速移动电脑鼠标的手有些发抖。看得出,他的脸因紧张变得僵硬,眼睛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安放,只有低着头,等待我离开。
“你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我说。
“好” 他声音很低。
我继续回到座位,那是早晨10点的办公室,阳光直直的射进来,晃着人的眼睛。我起身拉下了我座位旁的米白色百叶窗。然后走到李鹏阳座位边,我说,我帮你拉上吧,晃眼。他局促的答道,不用了。我猜他可能不想让他爸爸的同事看到他玩游戏,只有识趣的走开。我一向对别人家的孩子抱持着一种谨慎态度,在不很熟的孩子面前,尊重他的个性是我的处事原则。
看着他木纳的神情,想着我接连的“搭讪”失败,不知为什么,我对这孩子竟然有些同情。
突然,门嘎吱一下响了。李鹏阳爸爸猛地推门进来。他一向沉稳,总是一副绅士做派,常年戴着副透明框架眼镜,灰色商务夹克衫配深色裤子,说起话来总是客客气气。陌生人见了他觉得他温文尔雅有礼有节,熟络的人和他关系也不错,但却总觉出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
他朝他儿子走去,同时面朝我,跟我道谢,诸如,多谢照顾之类的话。
他还未走到他儿子身边,那孩子便像被什么震慑住了一般,一下起身,规矩的立在电脑桌前。
“作业做完了吗?”
“没”
“还没做完?”
接着一阵沉默。我这同事阴沉着脸,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沉寂。
孩子紧张得颤抖,就这么立在那,一声不吭。
他提着孩子的衣后领,把孩子拉出了座位,然后把孩子摆在桌上的作业本、文具盒一股脑塞在孩子的手里。指了指旁边的座位。那孩子低着头,默默的走到座位前。一步步像脚下有千斤石,沉重得迈不开步。他终于坐下了,把镜框推上去了一些,拿出作业本开始写,头勾着,离桌面越来越近。
日头渐高,到了午饭时间。我对李鹏阳爸爸说,走,一起吃饭去。他说,不了,阳阳作业还没做完,我就在这守着他做。我说,明天周末,慢慢做嘛。他却说,不行,这孩子明天还有事,又不自觉,回家就偷偷玩游戏。说完,他转过去瞪了一眼,孩子赶紧的低下了头。
等我吃完饭回来,我同事仍正襟危坐在座位前,那孩子在他身后的座位上,努力不让自己的头贴在作业本上。就这样,他的作业和他爸爸严肃的背影,像两座大山,而他,像要翻山越岭去寻梦的人。
天色渐暗,我下班离开,那孩子仍保持着那别扭的姿势,同事礼节性的招呼着再见,周末愉快。我看了那孩子一眼,竟看见他抬头望向我,眼神中全是深不见底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