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老师好》二
那个年代，除了一些大字不识的根红苗正，身边有气质超然自称是格格同学，有浓重四川音的地主夫妇，有天天写材料申诉的江苏人，有见人就立正报告打敬礼，长篇大论背语录参加过松沪战的残疾战士……初中时有个数学老师，姓蔡，一言一行仍会不时浮现在脑海里，蔡老师像海绵宝宝，就是五短身材呗。
1
蔡老师不光上课，还帮助大家打妖。我一上数学课，眼皮老打架，摇头晃脑咬牙咬唇什么的没用，瞌睡虫就是千年老妖，道行太深。他便在课堂上直愣愣对着我：
“我看到有些同学，就是偏科，上数学课不认真听，就在那里背英语，一心二用能学好？”我迷迷糊糊回头张望，“看看，说的就是你，还往哪里看？”全班同学目光一下聚拢过来，我哪里有背英语？不过千年老妖瞌睡虫倒火速撤离，原来，魔高一丈一点不虚。
2
蔡老师梦多，上课老是讲他的梦。比如上几何课，讲着讲着，张开嘴打个大大的哈欠，说昨晚又做梦了没休息好，“什么梦？”有调皮男生迫不及待发问。
他顿一顿，扫视一下全班，似乎在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然后说，“我梦到三角形的心都长腿了，都上我家来串门儿了。有重心、垂心、外心、内心都来找我，我说这垂心最勤快，摘了十二筐杏，重心四筐，外心和内心最懒，各挎了三筐。同学们先吃哪一筐？”
一说杏同学们酸得唾液直流，瞌睡虫也酸跑了，嘴上却拖着长调喊，“我们先吃外心和内心的……”
“都没没睡迷糊？都知道偷懒？好，先说外心的三个性质，第一个……”
3
蔡老师最会利用时间。他每周都腊刻很多试卷，学校那台油墨印刷机几乎成为他的专属，简直引起老师们公愤。
那么多试卷，得有时间完成，指望回家做简直痴心妄想。于是早读课、自习课，都成了数学课，很快他又瞄上了体育课。
一次体育课，例行的立正稍息、前后左右转等基本动作完成后，就是操场上自由活动。一伙男生在打蓝球，蓝球竟卡在蓝球架侧，下不来了。
只见一长腿男生噌噌噌蹿上去，球倒是下来了，人却不愿下来。原来在上面竟别有洞天，微风习习，俯瞰众生，真是风光无限好。下面同学眼馋，又有个同学爬上去，高坐蓝板上，脚踩蓝筐，抬头是蓝天白云，上去的俩人爽得直呼。
突然听到蔡老师气极败坏的怒斥：“下来下来，都给我下来！”谁也没看见他什么时候到了操场，包括年轻的体育老师。操场一下静了下来，上面俩人迅速出溜着，蛇一般滑下来。
同时给另一个班上课的体育老师，迈着大长腿，不明所以地跑过来，不料竟也给蔡老师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这么危险的事，怎么不制止？就放任学生胡来？摔到了怎么办？”
体育老师抬抬眼皮，一脸不以为然，没爬过蓝球架还叫男孩子？却没接话，只是朝学生喝了句：“都围着干什么？俯卧撑都练够数了？”
学生们一听，立马做鸟兽散，蔡老师却很不识相：“都回来都回来，今天的体育课都别上了，都给我回教室！”
一个五短身材的数学老师，只是个数学老师而已，连班主任都不是。一个是长腿长胳膊近一米八的体育老师。
学生们两边看看，不自觉地站到体育老师身后，一周就一节体育课！年轻的体育老师面无表情，顿了顿，回身对学生们说：
“都听蔡老师的，回去吧。”一行人跟在蔡老师身后，沮丧地回教室。
回到了教室，蔡老师怒火未减，仍然不依不饶，疾言厉色道：那么高的蓝球架，万一摔下来呢？受了伤上不成学，不是什么都耽误了？”蔡老师顿一顿，看到教室一片哀鸿，缓和一下语气，是夹杂着遗憾与痛心的声音：
“我那时候，在杭州美术学院念书，就是上体育课摔断了两条腿。在家里养了两年伤，又考到杭州师范学院，这不也没上成。一步错步步错，这么危险的事怎么能做？”
这又是什么逻辑？你体育课摔过，就取消体育课？对了，还有一个信息，原来蔡老师的五短身材不是天生的？怪不得他两个儿子都大高高。
真是，我们的体育课变成了数学课，体育老师乐得清闲，全校他一个体育老师，同时给两到三个班上。这样的蔡老师是越多越好！
于是蔡老师又拿出他的数学试卷，分发给大家。
4
蔡老师还爱多管闲事。初二开始有了物理化学课，化学还好，背过就行，云山雾罩的物理直接把人绕晕，两位老师刚出校门嫩得能掐出水来，学生都猴精猴精的，专挑软杮子捏，吵闹打斗到要掀了房顶，这老师也无奈，索性只管讲完自个课了事。
蔡老师便着急，有时自习课上会主动讲起物理，甚至数学课的黑板上，也爬满蔡老师潦草密集的演书。偶尔物理老师请假，同学们欢呼不用上物理课了，上课铃一响他却来了。
蔡老师就是一座挖不完的矿。临初中毕业又惊艳一把。就是最后一堂课，说什么都忘了，声调有些沧桑，竟赋诗一首，是七律诗吧，字迹工整遒劲，初中三年首次见识蔡老师这样的板书。气氛有些诡异，短暂沉默后是雷鸣般掌声。
唯一遗憾的是没录下那首诗。知道蔡老师已做古，人生于尘归于尘，无论生死，依旧在四季轮回中，年年随万物萌生，世缘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对轻抚的春风喊一句：嗨，老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