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随雪花归去

家里下雪了,地上盖了薄薄一层。本来雪现在是越来越少,而今年,它竟比往年来得更早些。
我只能在朋友圈看了,或者是瓦棱上,或者是路边的草丛中,或者别人的衣领边,一块一块地,深深浅浅,静静地改变着故乡的容颜。
也有一两个有心的人,追逐着三两片雪花,拍着视频,看它从高处旋转着,无声地坠下,直到融入那一片白,还在仔细地追寻。
也许是想听听它呼吸的声音,也许是想窥探它生命是否坚韧,可是,它明明就在你眼前,你却再也无法分辨。它到哪儿去了,它是否知道有人将它惦记,是否还在回味天空的精彩,是否不甘于就此沉沦。
它到哪儿去了,那一阵阵飞舞的精灵,那满地的晶莹,我立在愁云惨淡的上海,在记忆中搜寻。
哦,我想起来了,它曾在我自广东北归的铁轨旁,曾在我脸庞紧贴向外张望的玻璃上,曾在我一步步扑向家乡怀抱的小路上。
在广东的四五年,我曾连续两年春节没有回去。我不是像别人,在那边有漂亮的房子,有贤惠的妻子,有可爱的孩子,在那儿拥有一个温馨的家。我也不像别人,在那边有很多票子,贪恋那边的繁华,乐不思蜀,早已将故乡当作若有若无,无所谓牵挂不牵挂。
我也并不是浪子,甘愿以四海为家。
我那时只是一个孤独而卑微的打工仔,终日奔走在南国的骄阳下,为着一点钞票,苦苦把汗洒。那儿没有我的家,那儿没有我的她,那儿也没有纷扬的雪花。
我逗留在那儿,只是为了省一下来去的车费,并挣一些春节期间比平时更高一些的工资,让我回到家乡说话可以响亮些,腰杆子挺直些,母亲能够欣然买一件新衣服,换一双新鞋子穿。
连续两个春节,我将母亲焦急的话语搁置一旁,每天将自己忙得像陀螺,抽不出时间想像母亲殷切的目光。
在第三个春节即将来临时,母亲一次一次托人打来电话,说她已置办好新衣服新鞋子,只等着我回家她就穿上。倘若不回,她永远不会再穿,待春节过后,她随着老乡下来,看她忤逆的儿,怎么这么不思家。
我知道,那是母亲赌气的话,养了一天的狗,尚且念着主人的好,何况她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她是最清楚的,更何况,她已六十多岁,身体每况愈下,她的永远又能有多远呢。那一年,虽然我还是没挣多少钱,但我咬咬牙花高价买了春运的票。
虽然在广东还穿着单衣,但我知道家乡很冷,既然选择了回家,我就穿上了厚衣服。
一路北上,气温越来越低,不断有人添加衣服,有人说哪儿哪儿堵车了,哪儿哪儿下雪了,有人说还有几个钟头就可以下车了,好想一下子就赶到。
火车到江西境内时,天阴沉沉地愁着老脸。正当我靠着窗户准备眯上眼休息一会时,有人大声叫起来,下雪了。我赶忙睁开眼睛,果然,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窗外飞舞着,纷纷扬扬,急速向我撞来。只是,它们好像怕它的莽撞惊扰了我,一挨着窗户,便消失不见。
车子一直轰隆隆前行着,前面的雪越来越大,远处的小山,近处的庄稼地已经白茫茫一片。
而我倒不觉得冷了,这才有点像故乡的模样,在春天,花儿就该开放,在夏天,万物就该生长,在秋天,就该谷子一片金黄,在冬天,就该要下雪呀。
广东你再开放,再大度,你怎么就不敢在冬天来一场雪呢,你再繁华,再热闹,可游子的心依旧寂寞,依旧冰凉。
在人潮拥挤的广东,有人曾拨开人群向我走来,然后又分开人群悄然离去,有人曾给我带来一丝快乐,留下更多的却是伤痛,有人曾那么近将我注视,可却没有一个人为我守候。
窗外气温越来越低,呵气成冰,我的心真的暖和了,只因为它离家乡越来越近,我似乎看到了母亲的一颦一笑,一个笨拙的转身。
那些雪花依旧奋不顾身,朝我狂奔,然后倏忽不见,它们去哪儿了,它们钻进游子的心坎上了。
它们带着故乡的温度,拂去我心底的寒冷,在心窝处融化,化作袅袅的蒸汽,模糊了我的眼睛。
朦胧之中,母亲穿着新衣服,站在后山岗上,朝着举水张望。一瓣瓣洁白的雪花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层层叠叠,不肯散去。它在等着远方的游子早日归家,用他的微温,将它们一片一片融化。
家里下雪了,不大不小,一块一块地,改变着故乡的容颜,有一点陌生,更多的却是熟悉。它比往年更早一些,迫切地召唤着在外的游子。
到时候了,记得归去,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