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09
无衣剑之玉簪令
一 剑起
白日里的鹊仙阁,门庭人迹稀少,静静地倚着月河,漆红色的飞檐朝月河延伸,似迅疾掠去月河的朱色飞燕。几扇朱绿色的窗牖临河半开,不时,传来歌女咿咿呀呀的练歌声,伴弄着几声铮响,浮在月河的鸳鸯听了这偶尔清零的音色,扑棱了几下羽翅,一扇扇涟漪向四围散去。
此时,我手持轻剑,立在鹊仙阁门口,抬首正凝视着牌匾,清丽娟秀的三个字:鹊仙阁。雕栏画廊,四方碧色的大柱上雕刻着木兰,白荷诸色花样,一番清爽。一群轻纱漫舞的女子都停下舞步,打量着突兀出现的我。
我定定看着教习大娘:“赴约。”
教习大娘瞧了我好一会,道:“姑娘随我来。”
我颔首,教习大娘在前引路。走出水阁,穿过一处嶙峋假山,行至一处院落,四周紫藤布满方墙,紫藤下是几方水潭,红色半枝莲妖娆铺满清潭。
“这是半莲楼,与你有约的人便在屋内,奴家先行告退。”
我看着教习离去,轻轻推开屋门,进入,转身又轻掩住屋门,屋里陈设清雅简单,沉木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桌边一位白衣女子正在往蓝釉茶杯里沏茶,“坐。”这声音极为清淡。
我顺声而坐,“姑娘如何称呼?”
“无衣!”
“无衣剑无衣。”白衣女子自语道。
白衣女子将沏好的茶轻放在我面前。
“无衣姑娘!”语气透着冷意,我这才看清白衣女子,模样婉约,眼睛却是透着一股冷意,黑色眸子深幽,黑发及腰垂落,发间只斜插着一根朱钗,圆润的白色珍珠,白色衣裙上绣着鸢羽,“这是刚沏好的枳花茶。”
“多谢!”我淡声道。
白衣女子对此回答,不以为意,只微微颔首,亦执起一杯枳花茶慢饮,沉木香的气味渐渐减淡,白衣女子望着嵌丝绕莲的香鼎,微微出神,良久,道:“无衣姑娘可曾听过归云庄,”归云庄,我自然知道,武林三大庄之一,宣州及常州以南皆是归云庄势力,显赫一方。
“归云庄庄主燕思远夫妇二人琴瑟和鸣,呵……”白衣女子突然轻笑,眼神清冷,我默然。
白衣女子似并不在意我的反应,自顾自语“夫妇二人情深,不久便产下一女,唤名燕清婉,燕清婉温柔婉约,是宣州有名的才女,燕清婉自幼便与郗家公子郗翮定下姻亲,不久,公子郗翮接掌郗家,郗家和归云庄提起了这儿时定下的亲事,蒹葭公子与温婉才女,同是嫡出,你说,是不是很般配?”
我静静品茶,不做评价,作为一个刺客,只要知道她刺杀的对象是谁。白衣女子起身,素手拨弄着古琴,琴弦发出几声苍凉的回音,似扯过记忆的音弦,白衣女子诉说道“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锦瑟楼是有名的琴楼,临于镜缘湖之中,数十丈的白色玉石连接着镜缘湖中的锦瑟楼。六月天朗气清,月河桥下的木樱开得繁盛,一阵风吹过,锦簇的樱花铺满了整个锦瑟楼。青绿色的柱臂上镂刻着娟秀的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一袭白色锦衣的女子站在柱前,河岸的风吹起,绣着鸢羽的白衣扬起几道波痕,清冷的眼神看着题字良久,面上覆着白色轻纱,身边站着一位黄衣女子,嘱咐道:“小姐,想必出门前庄主已然交代您该如何说,如何做,奴婢只是个下人,也谨遵庄主吩咐,言行如何,想必小姐是有分寸的。”黄衣女子虽是嘱咐,神情却甚是倨傲。
白衣女子冷笑道:“该如何做,爹爹耳提面命教导一番了”。
素手轻拂着面纱,“辛竹,你说这鼎鼎有名的蒹葭公子可瞧得上我?”忽而语气略带嘲讽“呵,若是我入不了蒹葭公子的眼,你说爹爹会如何待我?”
辛竹面无表情道:“小姐说笑了,小姐是宣州有名的温婉才女,且风丽无双,想必蒹葭公子见之也会倾心思慕。”白衣女子但笑不语。
突然,辛竹只觉一股清风扑来,回头,只见一位身袭白衣的男子踏着白色的玉石缓步走来,身材修长如玉树临立,瑶林琼树,一双眼睛亮若星辰,清澈无曦,气质超尘,神情间颇为淡然,仿佛羽化的仙者,辛竹这才明白为何封他为蒹葭公子,以往只是听闻,亲见其人才懂得什么是蒹葭倚玉树,白衣女子看向来人,漆黑的眸子深沉,却是不动神色,郗翮执手道:“郗家郗翮。”声音清和,衣袖间有极淡的药香。
白衣女子半倾了身子,温柔的声音滑出素白面纱“归云庄,燕清婉”。
郗翮闻声,声音是江南女子的娇柔,看向白衣女子,面上覆着白纱,白纱上绣着几只白羽,面纱上的黑色眸子深幽,却带股清冷,郗翮只觉那黑色眸子像深不见底的幽渊,很冷很冷,一时间竟出了神,怔怔看着燕清婉,辛竹见此,心中有了思量,轻笑道:“郗公子,听闻您琴艺精湛,我家小姐已是倾慕良久了。”
郗翮这才觉自己失礼,耳边漾出微红,敛神道:“在下,只略通一二罢了,久闻燕小姐才名,琴艺定是超绝。”
燕清婉看到郗翮耳边的微红,只觉好笑,鼎鼎有名的蒹葭公子原来这般,柔声道:“奴家虽久居闺中,却也素闻公子琴艺出名,今日有幸与公子相约在锦瑟小筑,定是相邀公子弹奏一曲。”
郗翮嘴角微扬,温声道“燕小姐严重了,既是小姐相邀,在下必定为小姐弹奏。”
焚香,茶色的几案上摆着倚梧,相传这琴为嵇叔夜所造,曾有赋曰“惟倚梧之所生兮,托峻岳之崇冈。披重壤以诞载兮,参辰极而高骧。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是以倚梧历经千载,仍待价而沽,漆红的朱色琴身上雕着凌霄花,四周镶嵌着青绿色的翡翠,是把名琴,也是把贵琴。
郗翮素手调琴,角羽俱起,宫征相证,各种音调此唱彼和,高低相应,如云间凤凰展翅,哀鸣,停驻在山间清澈的溪水边,低头轻啜,胭红的晚霞染尽山木,凤凰挥动羽翅,在山间徘徊良久,终于,停靠在一株数丈高的梧桐枝头,收尾,“献丑了!”
郗翮起身,众人只觉像是只凤凰展翅,“郗公子好琴技。”辛竹赞道。
“燕小姐,请,”郗翮道
燕清婉弯身坐下,拨弄了两三弦,不成曲调,漆黑的眸子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一阵琴音响起,琴音四散播去,如水之霍霍而出,如花之纷葩盛开,忽而,纷纷如山泉之淋浪流离,或鲜明如禽鸟之高飞,或收敛鸣声而繁细,琴音广大和舒,微风余音,镜缘湖边的水鸟皆展翅飞往锦瑟楼,蓄势待发般停靠在楼宇,一副恭敬的样子。余音袅袅,燕清婉像只倨傲的凤凰,那是真真的百鸟朝凤。
“好!好!好!”辛竹连声赞叹,郗翮紧紧的望着燕清婉,眼中不禁多了几分欣赏,嘴角不自觉上扬。
突然,清风拂过燕清婉的面纱,燕清婉动作甚是伶俐的掩好面纱,郗翮见此,好奇道:“燕小姐,为何要覆着面纱?”
燕清婉一声轻笑,这笑声有几分冷意,柔声道:“郗公子,小女子曾在书上读到一句话: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是以小女子自小便立下誓约,摘下我面纱,见我容貌的只有一人,那人便是小女子未来的夫君。”
燕清婉眼神闪过嘲意,又道:“郗公子,你若要看我的容颜,却也只能是在洞房花烛之夜。”
郗翮看着燕清婉淡笑,清和的声音道:“燕小姐,在下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却也是一切错乱的开始。
一月后,公子郗翮相邀燕清婉去璧山共赏玉簪花。
这年璧山的玉簪花开得极好,玉簪花苞似簪,叶子娇莹,色白如玉,清香宜人,玉簪花铺满了大半璧山,风中弥漫着玉簪香。
“燕小姐,觉得这里如何?”郗翮依旧一副温和神色。
燕清婉看着漫山的玉色,神情淡然道,“很美!”
“喜欢这里吗?”郗翮向来温和有礼,肩负起对话的重任。
“喜欢呀!”燕清婉漫不经心道,“呀”字软软糯糯婉转上扬,眼中却闪过冷意,那是我想要的东西,怎会不喜欢。郗翮嘴角颔首,“你若喜欢,我们日后可再来。”郗翮斟酌道。
燕清婉转身,向郗翮看去,男子一身白衣似要溶化在玉簪花丛里,眼神似不信道:“真的?”声音不似锦瑟楼的柔和,却是清丽快语。
郗翮只觉今日的燕清婉和那日不同,那日的燕清婉虽温婉,眼神却孤冷,温婉的性子不符那样的眼神,那温婉好像刻意为之,今日的燕清婉清丽冷寂,仿佛这才是真正的燕清婉,语气快然,配上深邃的眸子。
他觉得今日的燕清婉才是真实的燕清婉,以为燕清婉对他仍心存见外,便试探道,“敢问燕小姐,觉得在下如何?。
燕清婉似笑非笑道:“蒹葭公子名誉宣州!宣州城哪个姑娘不期盼嫁给公子郗翮。”
郗翮只是淡淡一笑,燕清婉突然戏谑道:“你喜欢我!”
郗翮脸上诧异,神情怔楞,看着郗翮不语,燕清婉暗觉后悔,赧然低头看着裙边的玉簪花,素手不以为意地拨弄着白色的花瓣。
郗翮凝视着低下头的燕清婉,良久。
“燕小姐还真是快人快语,如若不是听闻燕小姐同官家小姐般养在深闺,在下,还以为遇见了哪位江湖女侠!”
郗翮神色略带几分探究,倏尔,了然一笑,道:“不过,在下却觉得,这才是归云庄该养出来的小姐!”
“燕小姐,那天说你此生只求一人,我亦如是。在下和小姐在这点上却有共鸣,只可惜我……”
燕清婉道:“如何?”
郗翮温和的脸上却有股淡漠,看着山间茂盛生长的玉簪花,淡淡道:“无事!”
燕清婉却面有冷色道:“郗公子,如果我不是燕清婉,不是归云庄的大小姐,不是宣州的温婉才女,你可会邀我前来?”
郗翮略有所思的看着燕清婉,燕清婉不以为意呢喃叹道:“哪有什么假如,我是燕清婉!”我只能是燕清婉,呢喃声弥漫在花香中。
郗翮道:“燕小姐对这桩婚事,有什么想法?”
燕清婉回神道:“但凭父母做主罢了!”
郗翮定定看着燕清婉,倏尔一笑。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郗翮道。
“嗯,走吧”燕清婉俯身摘下一束玉簪花。
“你若舍不得,我可以将玉簪花移植在郗家,那时,你可日日见到。”郗翮轻笑道。“不了。”燕清婉摇了摇头,“下山。”
马车缓缓行在山道,夜色渐渐覆盖整个璧山,马车突然停下,外间一片死寂,坐在马车里的燕清婉和郗翮,不免奇怪,郗翮伸手掀开车门,只见车马前灯火一片,一群山野之人围在马车前,前首的打马,车夫早已吓得脸色惨白,语不成句道:“公子,是…是山贼。”
郗翮掩上车门,正色道:“我们遇到山贼了,你别担心,想来他们也只是为钱财,我们把钱财全给他们。”说着掏出身上的玉石及银票,“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声。”
“别怕,有我在。”温和的声音轻轻漂浮在车中,燕清婉心中漾起一股难言的感觉。
郗翮神色整然收拾好钱财,出了马车,山贼皆被郗翮的风姿震慑,仿佛看到神仙一般,傻傻楞了,最后打马的头目,露出猥琐的神情,“这些钱都不够兄弟们打酒祭,嘿嘿,”想到那些有钱的官宦人家,都有豢养男娈的风雅,似是好意道:“这位公子,长得和神仙一般,不若随我回去,做我的入幕之宾。”
众山贼轰然大笑道“就是,就是,回去做我们大哥的兔爷儿。”
“兄弟们,给我将这小神仙绑起来,”头目下令道,几个身形高大的山贼上前绑人,车夫当在郗翮身前,却生生被踹开,眼看就要触到郗翮的衣服,一声丽音响起“慢着!”
燕清婉打开车门,缓步下车。
“原来这车里还藏了个娇滴滴的美人,来人给我撕开她的面纱。”头目趾高气昂道,郗翮听此,跑到燕清婉身前,怒道“不是让你待在车里,你怎么这般不听话?”却紧紧将燕清婉护身后,燕清婉只是冷笑道:“想看我的容貌,只怕你们有这胆,没这个命。”
说罢,推开郗翮,抽出腰间软剑,手中软剑如灵蛇般屈纵如意,直刺向身前的两个山贼胸口,纷纷倒地,几滴血溅在了郗翮的白衣上。
“怕了?”燕清婉冷冷问道,郗翮眼中闪过疑虑,却摇了摇头。
山贼头目见此,大叫道:“兄弟们,都给我上。”
山贼涌向燕清婉,燕清婉讥讽一笑,使出诡异莫测的剑招,鲜血顿时四处飘散,夜色中有股浓浓的血腥味。燕清婉看到孤立一旁的郗翮,抽出袖间白绫,白蛇般的白绫伸向郗翮,将他缠住,腾起,落在燕清婉身侧,燕清婉道:“抓紧我的手。”
郗翮听此,愣了愣,燕清婉见此,自己紧握住郗翮的手,郗翮感觉心跳加快,心中闪过难言的情愫,燕清婉的手很冷,便回手紧握,好像要捂热这只冰手,燕清婉看了看四周越来越多的山贼,定下心,忽然,郗翮被她带起,飞身道山贼头目马前,燕清婉弯腰回身,直刺向山贼头目,山贼头目倒下马,燕清婉一个翻身上了马,动作伶俐,对郗翮道:“上马。”
两人一马渐渐消失在血腥味中。
月色下,小溪流水光澄净,马儿在不远的吃草,皎洁的月光映在正在溪边洗手的女子的侧脸上,极淡,女子面无神情。郗翮定定注视着燕清婉。
郗翮道:“原来你会武功。”
“郗公子,这样的我,你可会喜欢?”燕清婉凉凉道。
郗翮沉默,半晌,道:“是我拖累你,你才会伤人。”
燕清婉看着郗翮,突然淡然一笑“你有没有受伤?”
郗翮突然脸上闪过怪笑。
“你笑什么?”燕清婉黑色的眼珠盯着郗翮不解道。
郗翮道:“清婉,你关心我!我还以为对我你永远是一副拒人与千里之外的样子。”
燕清婉闻言,眼神怔怔,呆呆地看着河边的白色小石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郗翮看着皎洁的月光照射在燕清婉的侧脸上,眉头微微皱起,燕清婉沉浸在这幽幽夜色,整个人散发出孤冷的气息,郗翮看到这样的燕清婉,幽幽道:“清婉,有时你清冷的样子,真让人心疼!”
心中思虑许久,最后,坦然一笑,将出神的燕清婉抱住,双臂紧紧环住燕清婉,清和的声音滑过燕清婉的耳畔,“清婉,我们成亲吧!”
“这么快就认定我了!”燕清婉挑眉。
“我却觉得我应早早践行婚约,这样,我便有更多的时间了。”郗翮叹声。
“好!”若有似无的声音飘散在静谧的夜色里。
二 剑落
半莲楼,明月早已倚上中天,夜间,偶有清风拂过,惊扰了浮在清潭上的半枝莲,摇荡着青绿色的枝叶。
我静静地听完白衣女子诉说完一段故事,我是个刺客,关注的重心永远只有刺杀的对象,“姑娘,我要刺杀何人?”
白衣女子看着飘摇的烛火,幽幽道:“燕清婉!”
“过几日便是郗翮与燕清婉大婚,我要你在成亲之日刺杀。”白衣女子取出一方红帖。
白衣女子转身,走在窗前,打开碧色窗牖,外间的月河在灯火间璀璨,河面上交错着盏盏灯光花影,茭白的月光竟些模糊,她静静地看着那窗下的月河,漆黑的眸子泛过一丝涟漪。
犹记得那日,自己在房门外听到爹爹与姐姐的谈话。
“婉儿,这个你收好!”
“爹,这个?”
“婉儿,这个是玉簪令,是归云庄庄主的凭证,你收好!”
“日后爹有何不测,这归云庄便是你的!”
“我,我怕我有负…”
燕思远未及燕清婉话毕,道“不妨,届时有公子郗翮,你既是她的妻子,他焉能不帮你?况且,郗家在江湖也是得几分薄面,我归云庄有了郗家这个依仗,还会怕谁?”
燕清婉似犹豫半晌,最后重重道“婉儿定不负爹爹所托!”……
燕清羽嘴角上扬,却带着些讽刺意,爹爹,你可真会过河拆桥。爹爹,放心,我会毁了你的期待的。你所期待的权势,与郗家的屏障,呵呵,爹爹,等着吧。
我看着白衣女子的背影,一丝疑惑泛上心间。
我打扮成丫鬟的模样,环视着喜房。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没有桃花,可是这满目的红色,喜气,早已盛过灼灼桃花,新娘燕清婉静静坐在床边。
忽然,“咿呀”一声,房门开了,“你们都下去吧!”声音清和,我低头随着丫鬟婆子们相继离开。而后,一个闪身,隐在窗外俟机而动。
房内只剩下郗翮和燕清婉,“清婉,你终于嫁给我了。”男子声音喜悦,
“嗯,我,我要揭下盖头了,”语气中有些期盼。
久久,郗翮惊愕,失声道“你是谁?”
燕清婉似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怯怯道:“我,我是燕清婉。”
男子怒道:“你怎么会是清婉?我断断不会认错,你不是清婉!”
“你是何人,胆敢假冒清婉?”
燕清婉怯声道:“我是燕清婉,是你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子!”
郗翮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良久,郗翮蓦地软下语气,道:“你腰间的玉簪香囊哪来的?”
燕清婉害怕道:“这是我妹妹送给我的!”
“妹妹?”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我妹妹,唤名清羽!”
“清羽!燕清羽!”郗翮觉得哪里不对,却不知是哪里不对,“那你又是谁?”
“我是燕清婉啊,为什么你总问我是谁?”
“我是谁,你难道不知么,我是燕清婉,是同你拜过天地的燕清婉,你的妻子燕清婉!”
“不,不,你不是清婉!”郗翮身形震了震,摇头。
燕清婉急了,便道:“你可找我的丫鬟辛竹来,问她我究竟是不是燕清婉!”
忽而郗翮脑际似想到什么,“你方才说你妹妹,为何我从未听说归云庄还有位小姐?”燕清婉温语道:“羽儿是二娘所生,自幼便养在乡下。深居简出,外间人少知。”
灯火爆破的噗噗声充盈在沉默和空寂里。
过了许久,郗翮恢复神色道:“方才,吓着你了!”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我去书房睡!”郗翮淡淡道,透过昏黄的纱窗,我看见燕清婉,喃喃道“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望着郗翮毫无留念的背影,失落的跌坐在床边,两行清泪落下,打在绣着鸳鸯的红色锦被上,泪水慢慢晕开……
我推开房门,摸向腰中的软剑。
突然,静寂的夜里传来猫叫声,说来也可笑,我是个刺客,却是个怕猫的刺客。我吓得大叫一声,郗翮似听到动静,循声返回,我熄灭了房里的灯火,燕清婉吓得不敢出声。朦胧的夜色看不清女子的神情,良久死寂,郗翮轻声道:“是你吗,清羽?”
我在黑暗中定定看着郗翮,手慢慢伸向腰中软剑,夜色里我的无衣剑发出冷冽的白光,郗翮冷道:“你是谁,如何闯入郗家的?”
我沉默不语,慢慢靠近,手持着利剑,向郗翮的胸前刺去,“叮”地一声剑被利器打中,刺空,我跃身到郗翮身前,正准备近身,突然,一个身影挡在郗翮身前,身影的主人是个女子,黄色衣裙,模样清秀,眉眼中带着英气,“姑娘,大喜之日,见血不太好吧!”
郗翮身边竟有这般高手。
我的剑指向一旁观战的郗翮,郗翮神情并不见惧意,看着我淡然道:“我并不认识姑娘,那么就是有人派姑娘来刺杀我,”
顿了顿,“是谁要你来刺杀我?”
此时,璧漪楼外的守卫已然听到声音,黑压压的人影举着火把渐次向楼中跃进,黑夜被花色点亮,一圈守卫像鬼魅般将我罩住。我余光向四周撇去,寻找突破口,燕清婉在丫鬟的搀扶下,也加入到对滞中,身上还穿着红色喜服,桃花般的容颜闪过惧意,脸色苍白。
见众人神情都看向郗翮,忽然,飞跃而起,无衣剑在黑夜里发出铮铮声,冷冷地向燕清婉刺去。强大的剑气挡住上前的众人,燕清婉桃花般的容颜枯萎,泛着苍白,无衣剑冷冽的气息袭上燕清婉的脸颊,眼看,剑身就要挨着燕清婉。
突然,一个红色身影扑向燕清婉,将燕清婉护在身后,郗翮的双臂紧紧保护脸色发白的燕清婉,柔声道:“莫怕,没事了!”身后却传来众人的惊呼声,“公子!”
我的剑没入郗翮后背,“嘶”的一声,抽出剑,鲜血在无衣剑上晕染出妖娆的花色,在黑夜里诡异而神秘。郗翮像一座玉山般倾倒在地。
夜风悄然而起,莲塘里散发出阵阵清香,清香院里银杏叶几点零星黄斑,散发出阵阵早秋的冷意,夜风吹起,银杏叶簌簌发响,奏出宛转夜曲,挂在树上的红纸灯笼在风中摇摆,似淌在涓涓清河里的一叶孤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何处靠岸。
我失败了,因为公子郗翮。
三 剑泣
鹊仙阁,半莲楼。青墙上的紫藤虬根错结,叶子稀稀疏疏耷拉在灰灰的藤架上,似一夜之间便枯萎了生息,晨光透过稀松的枝叶投下斑驳的光影,半莲池塘上零落地飘散着枯萎泛黄的叶片,流露出青春般的颓唐。
我推门而入,白衣女子正素手调琴,神情说不出得安谧。我上前,沉默良久,道:“燕清婉没死!”
白衣女子猛地抬头,漆黑的眸子似浸染了浓墨,凝眉道:“怎么可能,无衣姑娘你可是江湖数一数二的刺客!”
我无奈道:“纵然我身手不错,可有人却不怕死。”
白衣女子道:“何意?”
我解释道:“公子郗翮替燕清婉挡住了剑!”
白衣女子身形微震,颤声:“你说你错杀了公子郗翮!”
我颔首。
沉默,良久,白衣女子道:“他会怎样?”
我定了定,道:“必死无疑,无衣剑下无活口。”
白衣女子忽地大笑 ,“我不过是想拿回玉簪令,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燕清婉死了,爹爹后继无人,只有我,纵使他千般不喜欢我这个妾生的低贱的女儿,可是也只剩下我了。”
我震惊地看向白衣女子,道:“你是燕清羽!”
燕清羽似哭似笑般看着我,“我是燕清羽,谁会想到归云庄庄主燕思远还有个见不得人的女儿,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燕清羽。所有东西都要靠谋算的燕清羽。”
燕清羽神色茫然,“我根本不在意他,为什么听到他要死了,我会这么心痛?”
这是我出江湖第一次失败的刺杀,我必须做些什么,弥补这场刺杀。
翌日,郗府。
清香院,扶苏树木郁郁葱葱,四围的假山玲珑有致,颇有九曲环绕之势,穿过假山,一座水榭落于莲池,水榭的朱木是上好的檀木,置身其中,微弱的檀木香浸入空中,莲池里睡莲铺满,显然这是主人家在外重金购买,移植而就,这个时节并非莲花的季节,半开莲塘寄浮生,可我无心欣赏这一切。
狭长水榭直通一处小楼,月白漆栏上,镌刻着“璧漪楼”,字体修长隐秀。
我潜入楼内,寻到郗翮的屋子,屋内弥漫着浓重药味,这药味里夹杂着淡淡血腥气。悄身走去,一个丫鬟伏在床边,我顺手将她打晕,鸦羽色的纱帐将昏睡的男子与外界隔开。
郗翮安静地躺在大红锦被下,锦被上下蜿蜒的起伏昭示着男子微弱的生命,男子俊秀的眉宇下眼眶耸动,郗翮缓缓睁开双眼,费力转动眼眸,怔怔地看着突兀出现的我,我低声道:“想不想见燕清羽?”我知道如果郗翮还有临死之愿,便是再见到燕清羽,是真相还是爱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真正的燕清羽。
郗翮费力地张开口,道:“是燕清羽让你来的?”
我沉默不语。
郗翮蓦地神情痛然,脸色更加苍白,道:“这么说,你也是燕清羽派来的!”
“你不想知道真相吗?跟我走,我以为这是你将死之愿。”
郗翮默然,半晌,淡淡吐出一字“好!”
璧山,碧蓝的天空清澈的如一块色泽纯透的明玉,长空浩然沉静,天际淡淡的流云,柔软的清风轻轻拂过燕清羽清冷的两颊,燕清羽站在凋败颓零的玉簪花前,抬头看着天清如水,心中却莫名烦躁。
我飞身挟持着郗翮赶到璧山,我约了燕清羽在这里见面。
郗翮定定地看着燕清羽的身影,目光复杂,神色难辨,半晌,道“清羽!”
燕清羽身形呆滞,而后,蓦地转身,眼神幽幽看着郗翮,璧山的秋意渐起,清风凉凉地拂过郗翮消瘦的身躯,更添了几分萧索。
郗翮道:“你是谁?”
燕清羽清冷道:“我是谁,你不是已然知道了吗?”
郗翮蓦地一笑,半晌。
“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燕清羽道:“一场交易罢了!”
郗翮拧眉“交易?”
“是,一场交易,我和燕思远的一场交易。”
“燕思远?归云庄庄主燕思远!”
燕清羽冷声“我是燕思远的二女儿,一次酒后乱性的孽种,从小被藏在乡下,渐渐夫人听到了风声,我终于回到了归云庄,以为苦尽甘来,”
“谁知,这不过是夫人的计策罢了,不过是放在眼底监视我,折磨我。”
“郗翮,你知道,冬日里在落满厚雪的石板上跪上两个时辰是什么感觉吗?”清丽的声音却云淡风轻。
郗翮幽幽看着燕清羽回忆的神情,沉默无言。
“郗翮你是世家嫡出的公子,从小锦衣玉食,万众瞩目,不会明白什么是苟且偷生,小心翼翼求活的感觉。”
燕清羽泠泠的语声似一把利刃插在郗翮的心间。
“终于,我有了机会,你和燕清婉的婚事,”
郗翮清澈的眸子流转。
“郗家提起了婚事,可燕清婉却染了热毒,面容溃烂,你提出相见,燕思远不愿错失良机,找到我,使出“李代桃僵”之计,而我,将会得到玉簪令,有了玉簪令,我便可以号令归云庄!”
燕清羽漠然一笑,“谁知,这只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骗局!他心里只有燕清婉,我什么都不是!!”
郗翮艰难出声“你说,我和你之间的种种只是一场交易!”
燕清羽沉默。
郗翮惨然一笑,嘲弄自己“所有的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
郗翮定定看着燕清羽,道:“你为什么要刺杀燕清婉?哦,我懂了,只有她死了,燕思远只剩你一个女儿,玉簪令也只有你继承!”
我抬头看见天际的暖阳突然隐到云后,碧蓝澄澈的天空变得有些灰暗,似一块化不开的浓墨。
耳边传来郗翮的声音,悲凉而落寞“而我却破坏了你的计划,是吗?”
燕清羽喃喃低声道:“我不想伤害你,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天空突然一声闷雷。
郗翮突地倾倒在地上。我上前,扶起郗翮,摸了摸脉,道:“你心脉异常衰弱,你有宿疾。”
燕清羽看着倒地的郗翮,心里似乎有什么地方塌陷。怔怔看着他。
“我从娘胎带来的心力衰竭之症,随着年岁增长,也越发严重,如今,想来已是油尽灯枯了!”
燕清羽的眼角似有水滴滑下,漆黑的眼眸像枯深井。
郗翮费力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抓向燕清羽的衣角,“清羽,忘了过去,好好、、活着,你还有那样长的生命,而我、却没办法、陪着你。”
“那日在璧山,我、很想同你说句话、春日我们可以、泛舟月河,夏时品茗弹琴,秋日璧山赏花,到了、寒月、寒月,我们一起踏雪寻梅。”郗翮挣着气力。
“你愿不、愿、意?”
天空已飘然落下点点雨滴,滴在郗翮的嘴唇,苍白的唇色煞时被浸染的有些血色,似回光返照般,郗翮蓦地眼神发亮,清和的声音,清楚清楚的吐出:“清羽,我心里有你,你有没有半分喜欢过我?!”
燕清羽神情呆愣,陷入沉思,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而郗翮的手却瞬间顺着燕清羽月白色裙角落下。
璧山豁然间倾雨而下,将空寂撕裂,满山的玉簪花在这场大雨里断裂枯萎,似在哀悼逝去的郗翮,光华流转的青春在这场潇潇秋雨里转瞬而逝。
我看着渐渐冰冷的郗翮,忽地忆起宣州城对郗翮的描述:朗朗如日月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郗翮至死似乎都并未斥责过燕清羽,只执着的问句“我心里有你,你有没有半分喜欢过我?”而他,终究没有得到燕清羽的答案。
我看向像燕清羽,她俯身将郗翮抱在怀里,周围零散堆积着玉簪花凋零的残瓣,隔着雨幕,像一座永恒静止的雕塑,我默默道:燕清羽,你心里可曾有过郗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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