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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号审讯室:迷途之猫

2018-03-12  本文已影响350人  一元亦有用

01.

我是一名警察。确切的说,是审理室的一名审理员。

一号审讯室内。和我对坐的是一位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名叫于涛。在他身上,我遍寻不到一丝稚嫩的气息。他提溜乱转的眼眸反而给我一种少年老成之感。

我居高临下,坐在木椅之上。他低垂头颅,坐于铁凳之中。明亮的灯光照得他眯缝着眼睛,一副无精打采之状。

短短一天中,少年已经是二进宫了。

第一次对他进行询问,是因他在云梦开往上海的列车上窃取了一位女士的包包。被失窃者抓了一个现行。乘警到达现场后,少年对于盗窃一事供认不讳。

关于偷窃理由,他给出的答案极其简单明了,“想玩手机。”

“你怎么知道包里有手机?”乘警问。

“我猜的。”

由于列车之上没有办案场所,按照规定,乘警只能将其移交到列车前方到达车站派出所进行处理。

我第一次见到这位少年时,他始终低着头,问一句答一句,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活脱脱像一只听话的猫。

考虑到其是未成年人,我不忍心将其送进审讯室,坐在冰冷的铁椅之上,便将其安排在审理室进行询问。由于列车移交是发生在夜里,因此,我们将少年妥善安置在一间值班室内过夜,并有民警陪伴在旁。

根据相关规定,询问不满16周岁的违法治安管理行为人,应当通知其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到场。

因此,我们及时与其父母取得了联系。经过一番沟通,少年父亲表示因工作(太忙走不开)和距离(远在内蒙古)原因很难及时赶到上海,恳请委托他人前来处理此事。

结合实际情况,我们答应了他的请求。少年的叔叔乘坐当夜的火车出发,前往上海,并于第二日上午抵达。当着其叔叔的面,我开始了第一次问询。

“你从哪里来?”

“湖北省云梦县。”

“你是学生?”

他木然点点头。我接着问他读几年级,他回答,八年级。

“你是逃学出来的?”

他轻声回答了一个“嗯”字。

我问他,为何不好好上学,来上海做什么,是否有亲戚朋友在这边。他果断摇摇头,淡淡道,“就是想出来看看。”

“看什么?”

“看世界。”

经过交流,我印证了之前的猜测。这是一名典型的留守少年,父母常年在内蒙古打工,每逢春节才回家一趟。他与奶奶相依为命,在县城一所寄宿制学校就读,每逢放假回家小住。

简单的问询后,按照相关规定,我对该少年进行了口头教育,并且责成在场的监护人对其严加管教。

“写一份检查吧。”我将两张纸一支笔递到男孩面前。

他茫然抬头打量着我,“怎么写?”

“类似于保证书,深刻反醒一下自己的错误。做出书面保证。”

他提起笔,开始在心底打起腹稿。几分钟后,他开始动笔,在纸张最上方的中间位置写下了检查两个大字。

由于忙着另一起寻衅滋事案件,我暂时离开了审理室,前往一号审讯室。

半小时后,他将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两页纸交到我的手上,我粗略看了几行,字里行间流露着悔意,且最后也做出了保证,不再犯此类错误。如若再犯,听凭公安机关处罚。我让他朗读了一遍,以示警戒。

听完检查,我满意地点点头,嘱咐其回到学校好好读书。他点头应诺,其叔在一旁昏昏欲睡。难为他坐了一夜的火车,几乎没怎么合眼。

“那就这样,祝你们一路顺风!”

我目送他们走出了办案场所。折腾了近一天一夜,事情总算圆满解决了。可我并未感觉到应有的轻松,因为一号审讯室内还有一位对象在等着我呢。

本以为我和少年事情至此结束,未曾想故事才刚刚开始。

02.

一号审讯室内关着一名寻衅滋事对象。张易得,男,年龄35岁,身患艾滋病,并且有吸毒前科,精神病史。他一副瘦得皮包骨模样,肤色黝黑,眼神呆滞。

其在列车上醉酒后与旅客发生冲突,并且借着酒劲动起手来,打伤了旅客。

在做完相关的询问笔录之后,上报法监部门后,得到的答复是:按程序走。

所谓的走程序,就是即使这名对象因身体健康原因不执行拘留。也要将相关材料带齐,送往看守所,由驻所医生确定后,给予拘留不执行处罚。

在将对象送往看守所的路上,对象提出要打个电话,这时,负责送对象的同事发现物品保管箱内根本没有手机。

“我的手机呢?”对象见状,怀疑起民警来。

“不要急,我看看单子。”

经过核对,在物品登记清单上,的确登记有:苹果iPhone X 手机一部,特征:银色。

再次打开物品保管箱,除了手机之外,手表及个人证件等其他物品一样不少。唯独缺了那一部手机。

同事立刻拨通了我的电话,说明了这一突发情况。

奇了怪了,我明明亲手将其放入箱内的,怎么不翼而飞了呢?仔细回忆起来,这个塑料透明的小箱子曾经放在少年写检查的桌子上,该不会被他顺手牵羊,给偷走了吧?

这个想法在我脑海中短暂盘旋了几秒钟,渐渐褪去。

不可能。

刚刚被教育过,而且是在派出所内,这少年应该不至于胆大如此吧。更何况,我就一直坐在值班室内。他的叔叔也站在一旁监督呢。

不对,期间,我离开值班室,去了一号审讯室一趟。难道是在那个空档他下了手?

我立刻拨通了少年叔叔的手机。

“喂,你们上车了吗?”

“没有。在候车室等车呢。”

电话中,我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刚刚发生的诡异事件,并请他询问少年是否“拿了”桌面箱子内的一部手机。

“好的,我去找他问问看。”对方答应的很干脆。我在等回音。已经有民警赶往候车室现场。

我按照同事给我的号码,尝试着拨通了电话,居然还通着。铃声响个不停,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就在这时,一名同事走了进来。得知情况后,他及时帮我调阅出了房间内的监控。

画面内,少年曾前后尝试了三次,才将箱子打开,伸手偷走了箱内的手机,揣进了外套内侧的口袋内。这个时间点,我正在一号审讯室内。而他的叔叔因为无聊,在走廊里点燃了一支烟。

看来证据确凿。我立即奔向候车室。少年已经被赶到现场的民间控制。奇怪的是,经过搜查,并未搜出赃物。

“东西呢?”

“什么东西?”少年反问道。

正是这句反问,点燃了我的怒火。居然敢在派出所偷东西,还有脸反问,真是无法无天。

询问其叔后,确认少年见他接到派出所的电话时,慌张着走进了厕所。我们在厕所搜查一圈,无果。

只能将少年带到派出所。

“真是屡教不改,狗改不了吃屎……”我在心底怒骂。

回想起他读检查的样子,那时手机已经揣进了他的口袋。当时居然还能装作若无其事,我不得不佩服这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小小年纪,就如此会演,着实可悲。

我没有和少年浪费口舌,直接将监控视频放给他本人和他的叔叔看。两人目瞪口呆,哑口无言。良久后,少年的叔叔拍桌子瞪眼,怒吼道,“你个小兔崽子,简直胆大包天。”

也许终究不是自己的孩子,除了言语上的责备之外,这位叔叔努力克制自己的愤怒,并未有过激的举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距离他们购买的车票发车时间越来越近。

在叔叔的呵责下,少年挤出了几滴悔恨的泪水。他头颅低垂,下巴和脖子紧贴在一起。

“好了,当务之急是把手机归还。”我轻轻拍了拍桌子,“喂,手机到底在哪里?”

“在……厕所里。”

“为什么不关机?”

“我……不知道怎么关机。”少年咕哝道。

我回想起,在他的随身物品里,有一个功能机,用他的话,这部手机叫“老年机”,无法上网,只能接打电话用。这个细节令我心头一震,说不准真如他所说,他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款手机,甚至不知道那就是苹果公司今年推出的旗舰机型。

“走,带我们去找!”

在六号候车室的男厕内,少年指出了他藏匿手机之处。位于一处小便池拐角,此刻手机已经消失不见,关机了。

手机不翼而飞。少年承认是他偷了。问题便落在了赔偿上面。

那名对象送到看守所后,驻所医生检查了相关病历之后,将其放行。他以有急事为由,留了一个联系电话,拦下一辆出租车后消失了。

03.

“喂,你好,请问你是张易得先生吗?”

“我是。”

我先是向他表明身份,继而进入正题。我很遗憾地通知他,他的手机已经难以找回。但经过工作,少年的家人愿意原价赔偿他的损失。

我问他手机在何处购买,价值几何,是否有发票凭证等问题。他回答,在天猫旗舰店购买,有发票,且加了两年延保,共计近九千元。

“那你方便过来一趟吗,请把凭证带好,我们一起把这件事情妥善解决掉。”

“他偷我的手机,凭什么叫我过去。我拒绝!”

在征求少年的叔叔后,我告知张先生,对方愿意报销他打车的费用。

“那我也不过去。又不是我的错。”

思考再三,我决定和同事跑一趟,带上少年家属,前往张先生家中,将费用送到他的手上。不料,当我提出这个想法时,张先生以不在家为由拒绝了我的建议。

“这家伙不会是嗑药磕的脑子坏掉了吧。人家都愿意赔偿了,他还端什么架子?”同事有些不解道。

这事很快传到了领导那里。分管刑侦的副所长林所迅速找到了我,告知我此事的严重性。

“办案场所无小事。如果不能妥善的话,将非常棘手。”

我立刻意识到了情况的复杂性。在领导看来,对方并不是嗑药磕坏了脑袋,反而是异常清醒才会这般。

“你想一想,这么个问题人物,平日里肯定遭受过无数次民警的盘查,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他会轻易放弃吗?”

“故意刁难?伺机报复?”

“极有可能。”林所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印证了林所的猜测。对方百般刁难,尽管少年一方愿意额外补偿张先生的损失,将赔偿金额一度提升到一万两千块,张先生仍无动于衷不愿松口。

“这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诚意啦,为何对方还不答应?”少年的叔叔眉头紧锁,在走廊抽起闷烟来。我趁机与他交谈了几句。

从他的口中,我得知他们世代居住在云梦县某镇,人多地少,一户五口之家至多有两亩耕地。加之近年来人口增长,新建房屋吞没了一部分耕地。当地的农民只能依靠外出打工谋生,而少年的父母为了多赚点钱,更是不惜跨越大半个中国远赴内蒙古工作。

“这么多钱,他们不吃不喝得工作两个月才能挣这么多,不曾想就被这龟儿子一转眼给糟蹋了。”他一副怒其不争的语气,猛啜了两口香烟,企图将无名怒火发泄到少年身上。

“要教育,你带回去再教育吧。”我的言外之意,自然是不要再添乱了。

少年像瘟鸡一样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头,偶尔抬头瞥一眼叔叔。叔叔不住唉声叹气,为赶不上当晚的火车而发愁。

事件陷入僵持。少年的叔叔表示耗不起,提出了返乡的意愿。经领导批准,我们决定对此事进行冷处理。

少年的叔叔将赔付的钱款留下,放在派出所保存,等待后续进展。

在附近旅馆居住了两天后,他们终于如愿踏上了返程的火车。

而我,仍要饱受失眠的折磨,这桩事像一座大山压在我的心头。我忽而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委屈之感。堂堂人民警察,居然要受这股窝囊气。转头一想,谁让自己的工作出现了瑕疵呢,才会给人可乘之机。

少年的叔叔在到家之后,来了一个电话。从电话中,我得知,少年在返程的列车上借故上厕所,消失在叔叔的视线内。后来并未回家。

看来,焦头烂额的不止我一个啊。

在工作中,我所接触过的盗窃犯大部分是惯犯居多。为此,我的心头浮现一个大大的疑惑,多年以后,这位迷途的少年会出现在哪里呢?想到这里,不禁心头一颤,默默祈祷他只是一只迷途之猫,尽早找到回家的路。

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曾迷途过,重要的是重新出发,找到家的方向。

注: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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