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糊
杨大爷是我们家几十年的老邻居,他的年纪比共和国还大两岁,已经七十多岁了。
杨大爷一辈子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也算是有儿有女光宗耀祖了。想当初他在村里也是耀武扬威,村头一声吼,儿子全出动,那家伙一晃眼四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一起围上来,那跟过去县太爷的架势差不多,谁敢惹我?
只是儿多老母苦,大集体那时候夫妻两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才把这几个孩子拉扯成人。
等到包产到户的时候他们家人口多分了十几亩地,杨大爷杨大娘又是干活的好手,家里的儿子闺女们又都是强劳力,地里的活一点不荒废,还能出去找点泥瓦匠的活,日子渐渐好过起来。
可要给这四个儿子都盖上房娶上媳妇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杨大娘四十多岁愁白了头,好不容易讨个儿媳妇也不能挑三拣四,不过论样貌媳妇们个个都是心宽体胖,生得一副富贵相。生儿育女也毫不含糊,虽然计划生育抓得紧却每家也都是有儿有女,现在都已经长大成人了。
只是以前日子紧,杨大爷杨大娘便每天早上起来推磨摊煎饼,杨大娘摊得一手好煎饼:磨好的玉米糊子舀一勺放在鏊子上,用竹制的刮片轻轻一刮,玉米糊子便在鏊子上转了一圈,烧好之后揭下来真的是金黄金黄,薄如蝉翼,香脆可口。
可每天稀饭煎饼咸菜疙瘩的,谁能受得了?没有好吃好喝伺候着,媳妇们也是颇有微词。面对媳妇们的无端指责,甚至是谩骂,暴脾气的杨大爷夫妇也没了脾气。坚决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死心塌地地帮着带孩子做饭洗衣,俨然是不要钱的保姆雇工。
后来受不了儿媳妇们的窝囊气把几个儿子一家一家都分了出去,你们各过各的日子去。可儿媳妇们并不买账,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这家帮少了那家贴多了……不依不饶……一到农忙时总是因为帮忙不到位落下埋怨,有时候还免不了要吵上几架。
现在儿子们家里都盖起了楼房,孙子们都到了找媳妇的年纪了。杨大爷杨大娘也干不动了,四个儿子每年给点粮食,闺女逢年过节给点散碎银子孝敬一下,老夫妻俩在老宅子里另起炉灶自己单过,倒也惬意。只是清苦日子过惯了,如今虽说是奔小康的社会了,杨大爷杨大娘还是保持着艰苦朴素的作风,自己个儿小磨推煎饼,每天是稀饭咸菜煎饼卷大葱,吃得香喷喷。只是杨大爷瘦得很,仿佛是从旧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一根大筋挑着头,两眼深深地凹进眼眶里,双手伸出来也是皮包骨头。人家杨大爷自在坦然,说自己瘦得很健康,胖了会得病,这话倒也不假,这一对老夫妇从来就没进过医院,遇着个头疼脑热的喝点姜糖水发发汗,扛扛也就好了,倒是替儿女们省了不少心。
今年过年的时候,二闺女来送礼,除了猪肉牛肉啥的还给杨大爷带了两包芝麻糊,说是儿子买多了吃不了,送个老两口尝个新鲜,临走时,二闺女千叮咛万嘱咐“大呀,用开水冲冲就能喝了,不用放在锅里煮……”
等闺女走了,杨大爷拿出芝麻糊,想尝尝是个什么味道。老太太倒了满满一碗水颤颤巍巍地端给老头,老头撕开大包装袋,咦?里面还有小袋子!杨大爷心里想:这新鲜玩意儿就是道道多,拿出一包来撕开就往碗里倒,这一倒不打紧,杨大爷生气了:“这死丫头,我说能有什么好东西送来给我喝呢?都黑了,还有白点子,快看看是不是霉了?”杨大娘端着碗迎着太阳光研究半天,终于得出结论:“看来是坏了,这味道好闻,香喷喷的,二丫头肯定不知道自己买的东西坏了,我们还是别吃了,扔了吧,省的吃出病来还得花钱……”
杨大娘踮着小脚,把两袋芝麻糊悄悄地扔到村后的水沟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