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清笛渐响起
高考前几天的晚自习,教室里除了沙沙的写字声,再没有别的声音。程远又看了眼右前方的曦月,她正低着头做着一份卷子,柔软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清秀的侧脸。正出神间,后背被笔杆轻轻捅了一下,回头一看,钱海仍过一个纸条。程远接过来打开,潇洒的一行字出现在眼前:大哥,再不表白就来不及了,怎么样,要不要兄弟帮你?程远心里叹口气,思绪被带到了以前。
程远喜欢曦月两年多了。刚上高一不久,有一天上晚自习,到了教室发现忘了一份资料,于是返回宿舍去拿。程远低着头,想着下午课上的一道题,那道题老师用的办法太绕,程远觉得应该有简单点的办法,结果试了很多思路,还是没有做出来。他疲倦地抬起头,重重吁了口气,决定放弃。这时,视线里出现了一片水青色。蓝灰色的天空下,砖红色的教学楼之间,一个穿着水青色裙子的女孩子,背着包,神色淡淡,正从对面走来。晚风经过,吹起她肩头的黑发,露出一张娟秀的脸。在温柔的空气中,在微醺的花香里,他的心突然被一个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程远望着她,放慢了脚步。似乎并没有察觉到程远的注视,对面的女孩子,依旧微扬着头,面色淡淡地走过去,消失在教学楼的另一侧。
程远后来又见过几次这个女孩子,每次看到她都是淡淡地样子。高二分班后第一天上课,程远在教室里和同学钱海聊着天。正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教室,程远心中一阵紧跳,想不到能和她分到一个班。正发愣间,同学钱海用胳膊碰碰他:“怎么,认识”。程远赶紧收回目光说:不认识。钱海嘿嘿笑了两声。
女孩子叫曦月,成绩不错,但性格较冷,听说笛子吹得很好,不过从没听她吹过。程远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借着这个身份也找了几次机会和她说话,但每次都被她很快地结束了谈话。过了半年,听钱海说班里的大才子萧宸喜欢曦月了,程远心里有些凉,萧宸是班里的文艺委员,颇有才气,很招女同学喜欢,连泼辣的孙芳都喜欢凑过去和他说话,如果萧宸喜欢曦月的话,自己怕是没什么机会了。不过后来发现,曦月对萧宸也是不咸不淡的,心里才踏实了些。
日子在一点点的甜和一点点的酸中慢慢过去,偶尔,程远会在一堆卷子中抬起头来,看一眼前面的曦月,然后再埋下头扎进题海里,继续做题。一个周五课间,程远看见曦月在找什么东西,书包里一通翻,拿出支笛子放在桌子上,又埋头在书包里一通翻。这时孙芳从外面过来,看了眼曦月的笛子,犹豫了一下,然后加快了脚步,经过曦月时,用力撞了一下曦月的桌子,然后手似不经意间从桌上划过,将桌上的笛子用力带到了地上,一声清脆的响声后,教室一片静寂。程远忽地站了起来,一股怒气压上胸口。曦月抬起了头,望了望已经摔坏的笛子,又望了望孙芳。孙芳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说:哎呀不好意思,走路太急了,不小心撞到你的桌子了。曦月定定地看着孙芳一会,忽尔一笑,不再理她,回头收拾自己的书包。
周末回家,程远出去转了几家乐器行,按记忆中曦月笛子的样子,仔细挑了个相似的笛子买下来。周一早上第一个到了教室,悄悄将笛子放在曦月课桌抽屉里。同学们三三两两的走进教室,曦月也过来了,坐到座位上收拾抽屉,一愣,停住了,回身望向班里的同学,程远慌忙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下午上课前,同学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胡侃,后面突然一阵骚动,程远回头看到钱海挤眉弄眼地示意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萧宸正在曦月课桌前面和曦月聊天,不同于往日的冷淡,曦月此刻笑意盈盈,和萧宸相欢甚欢的样子。钱海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瞧这个热乎劲,萧宸是终于暖化这个冰疙瘩了,好了,以后他不用再叫消沉了。程远看着一反常态的曦月,心里一阵酸苦。旁边孙芳用力摔了下书,恨恨说了声"骚货"。
学校组织去野外活动,到中午时,突然变天,起了大风,一直跟在萧宸旁边的孙芳抱着胳膊直叫冷,班里的大姐陈琳对着萧宸说:"萧宸,你看孙芳在你旁边冻得直哆嗦,怎么不把外套借她一下呀"。程远看到一向洒脱的萧宸,竟有些扭捏,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几个女生开始嚷嚷起来“萧宸你怎么回事,一个大男人借个外套也要这么小气吗”。萧宸回头瞄了一眼曦月,艰难地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程远心里冷笑了一下:萧宸你也太小看曦月了。而旁边不远处的曦月,神色淡淡,和同学聊着天,似乎完全没注意一旁油泼似的热闹。最终,一向绅士的萧宸没抵住一群女同学的围攻,将外套脱下来递给了孙芳。
活动结束后,在回程的车上,萧宸挤到了和曦月隔着一个过道的座位上,讨好地和她找话说。而曦月只是慵懒地闭着眼睛沉默,萧宸讪讪地也不再作声。
从此后,曦月对萧宸的态度又恢复到之前不咸不淡的样子。对于他们关系的突然转冷,程远有些奇怪,曦月一向骄傲,应该不会在意萧宸借外套给别的女生,那么曦月如此,又是为了什么呢?萧辰回来后就没再理睬过孙芳,让孙芳又恼怒又伤心,听说还偷偷地哭过几次。看着孙芳失落的样子,程远忽然想起曦月笛子摔掉那次,曦月的那莞尔一笑,终于明白过来。他望了望曦月,不由笑了一下,再骄傲,也还是个会小心眼的小丫头。
宿舍里,钱海趴在上铺,一边嚼着一块牛肉干一边对下铺的程远说:“萧宸又开始消沉了,曦月也太奇怪了,一会冷一会热的,说不理萧宸就不理萧宸,太无情了吧,还有这萧宸也是的,怎么会喜欢那个冷疙瘩,性格不好,也不如颜虹漂亮,颜虹暗恋萧宸好久了,这么漂亮的姑娘要是喜欢我,我早屁颠屁颠地投怀送抱去了,才不会像萧宸这么傻,吊在一个冷疙瘩树上,冤不冤啊”。程远抬脚踢了踢上面的床板:“人家萧大公子要你操心?再说,颜虹哪比曦月漂亮?你是不是眼里只有一个颜虹”。上面的床板一阵晃动,程远睁开眼,钱海一张脸从上面倒挂下来,正盯着他:“程远,你是不是也喜欢曦月?”。程远转身不再理他。
“想好了没”,后背一痛,程远的思绪被钱海的笔杆又扯了回来,无奈地回头对钱海说:“别闹了,马上高考了,还不赶紧复习”。回过身来,心里翻江倒海:高考结束,大家就各奔东西了,怎么办,要不要找机会向曦月表白?可高考在即,自己实在不想打扰曦月。算了,高考后再说吧,高考后大家又不是不相往来了,后面总还是有机会的。
高考成绩出来后,程远发挥的不错,应该可以录取到心仪已久的一所大学,他开始去联系曦月,想知道她志愿填哪个学校。可是转弯抹角打听了好几个同学,竟然都不知道曦月的联系方式,程远有些慌了,直接问钱海,能不能联系上曦月?钱海只是听说曦月没考好,但也是联系不上她,她平时不太爱和人交往,即使平时说话多一些的同学,也没有特别亲密。高考后,她没有联系过其他同学,大家也联系不上她。听完钱海的话,程远的心一点点沉一下,犹如掉进一片白茫茫的空虚之中,不知落在哪里。
程远进入了一所著名大学,平时没事就泡在图书馆。一次坐在靠近图书馆门口的位置,正好是学校考前复习阶段,图书馆坐得满满的,这时听到一个急急的跑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小声说了句:“哇,人这么多”。程远抬起头,一个抱着书的女孩子站在门口,正失望地准备转身回去。程远心中一动,这个女孩子长的好像曦月啊。他把书收起,站起来对那个女孩子说:“你坐这里吧,我正好有事要回去”,说完转身走了。
过了一些时间,图书馆没有那么多人了。程远又开始去图书馆看书了,坐下没多久,一个人走过来在身边坐下,然后一大块巧克力被推到自己面前。程远转过身来,旁边坐下的女孩子,正是前些时间让座位给她的。程远笑了一下:“谢谢,我不吃巧克力的”。女孩子有些尴尬,程远看到她直直的僵在那里,只好把巧克力往自己这边收了些,又说,不过,尝试一下也不错的。姑娘这才放松了些,解释说:“上次没来得及谢你,谢谢你上次让位置给我”。程远又笑了笑,低下头继续看书。
后来程远在图书馆常常遇到那个女孩子,女孩子叫方茹,和他还是一个系的,只不过低他两届。陈茹到图书馆,看到程远,会过去坐到一起,虽然只是在旁边默默看书不说话,起初程远还是有些别扭,又不好说什么,后来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有时看到程远收拾书本,方茹也会起身跟着他一起出来。程远觉着这种关系实在容易让人误解,但又不知怎么去回避,程远的朋友也开始开他的玩笑了,暗地里称方茹为嫂子。一次周末下午,两人从图书馆出来,程远朋友过来叫他一起去吃饭,顺口说,“嫂子也来吧”。程远拉下脸:“胡说什么”,然后转身对方茹说:“对不起,他一向混,你别介意”。方茹很大方的笑笑说,“没关系,你们到什么地方吃?今天不去倒显得我心虚小心眼了”。程远没想到方茹当真要和他们一起去吃饭,马上冲陈新拼命使眼色,陈新装作没看见,对方茹竖起大拇指说:“霸气,我们在外面定了一家湘菜馆,你能不能吃辣?”“我就是湖南人,你说我能不能吃辣”“真的,你湖南的,什么地方,我也湖南人…….”。程远听着他们旁若无人的对话,暗暗叫苦,又无可奈何。一个女孩子都这么大方,自己再说什么倒也不像样,只好跟在他们后面,偶尔趁方茹不注意,使劲踢陈新几脚。
时间长了,程远也感觉到了方茹的一些心思,他决定和方茹说清楚,约了方茹周六中午一起吃饭。点了菜,给方茹倒了杯饮料,程远正想着怎么开口,突然方茹托着腮对他笑着说:“谢谢你请我吃饭,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程远一惊:不会这么巧吧,怎么正好是她生日。他望着方茹亮晶晶的眼睛,一片凌乱,看样子今天是说不成了,以后再找机会吧。只好说:“不好意思,认识这么久,也不知道你的生日,礼物也没准备,过两天补给你,你喜欢什么礼物?”。方茹赶紧摆摆手说不用了,请她吃饭就足够了。然后调皮地眨了下眼睛问:“今天我能喝酒吗?”。吃完饭,方茹有些醉意,走出饭馆,外面正在下雨。程远走出去拦了辆出租车,回身脱下外套披方茹身上,扶着她上了出租车。方茹靠在程远肩头,突然抬起头来喃喃对他说了句:“程远,你真好,我好喜欢你“。程远吓了一跳,转头看方茹,方茹正冲他娇憨地笑着,细嫩的脸颊透着粉红,两潭秋水闪着清亮的光,程远恍然似看到曦月正对着自己盈盈笑着。他情不自禁俯下身去,正要碰到那红殷殷的樱唇时突然清醒,连忙回身,方茹却一把搂住程远脖子,亲了他一下,然后靠在程远身上睡着了。
回去后,程远懊悔不已,打算最近不再去图书馆,避免和方茹再见面。第二天下午,程远正在宿舍和同学联系,陈新进来笑嘻嘻地说;程远,嫂子找你,在楼下。程远心中一跳,刚想让陈新说他不在,又想了想,算了,还是去和她说清楚吧。下了楼,方茹跑过来拉起他的手兴奋地说:“程远,其实昨天不是我生日,但看你很困难的样子,想来是要说些我不想听的话,一着急就骗你说是我生日,这样可以和你多呆一些时间。但昨天回来时,我又觉得,你其实也是喜欢我的是不是?”。程远愣了,昨天的事,确实有些尴尬,一时不好说得清楚,而现在不说清楚,后面就更扯不清了。就这样被方茹拉着手,程远不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来,程远马上抽出来手来,攥着救命稻草一样攥着手机走到一边。
是个陌生号码,接通后,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程远,你好,我是曦月,还记得老同学吗?”。程远一颤,手机险些掉下来。“怎么不说话,看来我这个电话打得不是时候哦”。程远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说:“没有没有,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前些时间我碰到了钱海,听说我准备考XX大学的研究生,就告诉我说你现在在XX大学,给了我你的电话。不过听说你现在桃花很旺,平时比较忙,我去找你会不会很不方便”。手机那端传来轻轻的笑声“别听他瞎说,你无论什么时间来,我都有空,来多久都有空”“真的,那我就不客气了”。手机那端渐渐没了声音,程远茫然的盯着手机,这时身后一阵轻盈的脚步慢慢转到前面停住,梦里无数次出现的那个人,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呼吸似乎窒住,程远几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是梦里还是现实,一时说不出话来。还是曦月率先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久仰XX大学的风采,今天一见,果然没让我失望,好一幅郎情妾意的画卷,怎么,后悔刚才承诺随时有空的大话了?不过,我出现的委实不是时候哦”。曦月说完,瞄一眼不远处的方茹,冲程远戏谑地笑了一下。程远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拉起她的手说:“你来的正是时候,帮我一个忙”。拉着她走到方茹面前,对她说:“方茹,昨天对不起,我早已有自己喜欢的人了”。方茹愣愣地看了曦月那张酷似自己的脸,终于明白了,平静地说:“祝福你们”,然后转身急步离开。
方茹走远后,曦月转头看着程远:“原来拉我挡你的桃花劫,不过以后后悔了,可不要恨我棒打了鸳鸯”。程远笑了:“如果你愿意一辈子帮我挡桃花劫,我就不恨你”,说完,唯恐曦月挣脱似的,握着曦月的手,又紧了紧。曦月看着程远,眼里蕴着一抹笑意:“那我要好好算算,一支笛子值不值得我帮你挡这么多的桃花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