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 老 师

要不是档案年龄搞错了，顾老师早就该退休的了。

花白的头发，一身灰土布衣裤，脊背微微佝偻的顾老师还是那样和善。老顾总爱笑得露出他满口的白牙，可你别被他这白得有些过分的两排牙齿迷惑了。假的!前年才去城里全口装镶的假牙，有同事开玩笑说顾老师是太爱笑了他的牙齿才走得这样早。其实顾老师的牙齿是没有全掉光的，但他深感所余无几更参差不齐的寥落齿根实在不方便，有时候笑起来的样式也更为难堪，索性全给换了。在顾老师没有换假牙的时候，有些人是无法想像到他的嘴唇向里瘪陷下去呼气吸气时微微翕动的龙钟老态，给人的第一直觉就是他已经老了，都老掉牙了还会年轻吗！顾老师除了换上一口新牙外他最不爱换的是新衣服，老师们的记忆里他都在穿的是那身灰土色衣裤，就有人在背后讲他真太抠门了。顾老师有一女一子，全家的收入就靠他的工资，而早些年的工资就那么点点，少得甚是可怜，哪里还舍得只顾自己去买件贵点的衣服？后来子女长大成人，都各自有了收入，可顾老师节俭的朴素生活已成为习惯了，有时孩子们给买了新的衣服或鞋子，他就会说：“多余的浪费了，又不是没有穿的。”说得也是，现在的布料做出来的衣服就可以一直穿在身上好些年，除了款式老旧外还是不容易穿得褴褛不堪非得打个补丁不可的，也可能是他想到比过去穿打补丁的岁月好得太多了。不管怎么讲顾老师在大家的眼里真的有些跟不上时代了，他能与时潮同步的也是此生唯一的嗜好，就是总銜在嘴里的那支香烟了。不讲究档次的高低深爱得如痴如醉，每每休息时间你要亲眼目睹顾老师深深吸满一口又慢慢吐出来的样子，都会陶醉在他吞云吐雾飘飘欲仙的境界里了。听老顾讲他正准备把烟戒掉，因为最近他感觉到眼力大不如从前了，给学生看起作业的时候更是吃尽了苦头，他说这许是吸烟过多了的原因吧。

顾老师从家到学校要经过几里地黄泥巴山路，几十年风雨无阻始终如一，从未有过任何大小家事让顾老师当成离开工作岗位的措辞。要步行这几里山路来到学校的种种艰辛是我们这个学校其他老师不愿也是不敢问津的，就是比顾老师家还要离得远的也都不可能体味到每天早上只身徒步跋涉汗流浃背的感受，因为路途更远点的老师来上班根本就不可能步行的了。曾有好多回，顾老师冒雨山行摔得一屁股的黄泥巴，来到学校他最先要做的事就是直接到水龙头那里撅起屁股擦洗就惹得学生们围起来笑得死去活来。有时候摔得轻点才随便沾上些黄泥，顾老师就要先向学生解说清楚，免得在课堂上又让他们以为老师裤子上有屎粑，指指点点的在下面窃窃私语总安静不下来听讲。顾老师记忆最深刻的是有一次摔跟头把裤子刮破了道口子，到了学校让一群不懂事的孩子叽叽喳喳地指出来才知道连内裤都露出来了，所幸当时在场的都还是些孩子，我们学校也没有女同事，不然的话本来就腼腆的顾老师怕要难堪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了。学校里没有教师专门的宿舍，那次顾老师是躲在办公室的角落把裤子脱下来自己穿针引线缝补好又穿上才进教室上课。顾老师会像女人一样做针线活的事情也就是从那次以后传言开了。

顾老师总是闲不住的，他会木工，这门技术是他自己苦心专研所得，虽然是没有师承门派，但是好多木匠做出来的桌凳在他的眼里也才算得上是粗糙的陋作，用他的话来说这些师傅的技艺都不过如此罢。学校的课桌椅一有坏了的就是他的活，反正锯子凿子刨子墨斗角尺等工具一应俱全。每个学期下来学校里都会新产生些缺胳膊少腿的坏桌子烂板凳，顾老师就要找个空闲的下午把这些残缺不全的“歪瓜裂枣”好好修整一翻，斧子凿子砍劈削凿砰砰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响彻校园，拼拼凑凑的经他一阵鼓捣之后，几张犹新的桌子凳子就呈现出来了。除了修整桌椅，顾老师在学校里不管门窗玻璃食堂灶台自来水道，一发现出了问题存在隐患需要修补他都不在话下，他简直成了学校的一个修理工了。正因如些，学校的老师们都由衷地舍不得他退休回家了。顾老师的另一手绝活是很多人都还不知道的，他给我们讲起在二十多年前他丈母娘得了一场大病，一家人正束手无策之际，一个腰上挂着酒葫芦的白胡子老头背着一个大布口袋，拿出些草药根根把病给治好了。顾老师从那时候起对中草药就产生了浓厚兴趣，挖空心思最后巧在旧书摊上买来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仔仔细细地翻阅，开启了他非同寻常的中草药之旅。从那以后，双休日的顾老师是不会休息的，每到这时他都要带上干粮饮用水背起竹兜去寻山找药，为此他还特意去铁匠铺定制了一把专门挖药的铲刀，砍凿两用方便随身携带。即便有时会是一无所获空手而归他仍一如既往从不破例在家偷闲，有获亦喜无获亦然，既需劳动又长见识，就当游山娱水何乐而不为之？其实出山挖药真为老顾的业余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而能够用这些草根根解除来访者的难言之患他甚是欣慰。老顾给人治疗纯属出于他乐善好施的本性，从来不收取费用的。就有同村的一个壮年男子不慎摔断了右腿，家人找车拖到县城医院，但因要花太多钱就没有得到治疗。顾老师知道后就带上几包草药去给包扎起来，才过了二十天那男子就自己拄着棍子下地走路了。后来非要给钱答谢却被老顾死活不收又给回拒了。偶有受施者实在过意不去就会给他送来一条香烟或几斤包谷烧酒以表谢意。

俗话说：家有一斗粮，不当孩子王。几十年如一日始终不渝，顾老师一生对教育事业的钟爱，并不因为年轻时的家里揭不开锅，其实那时候是有好多次可改变他命运的机会的，可最终他的选择当初最令人不可理喻，就有人劝他南下去大城市里另择高就。可是顾老师说：“山里正缺的是教育，要让孩子们先走出大山，才能真正改变我们。”顾老师至今也不后悔当初所作的选择，当个教书匠，一个孩子王，即便不像其他人那样住小楼开豪车，可他在平凡的工作中童心未泯，苦并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