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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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麦丰村和麦塘村交界的地方挖出了一口泉眼,这个消息迅速在常年干旱少雨的黄土原上传开了,要知道一口泉,对整个黄土原来说可能算不得什么大新闻,但是对附近几个村子来说,那诱惑力丝毫不亚于一座金矿,就在近十几年村民们为了自家的麦地早点引上水,黄土原上发生的村民械斗已不下几十起,所以此消息一出,周围几个村子的村民都汇聚了过来,不多时,在发现的泉眼旁就聚拢了数百人不止。
而此时,此次事件的主角,李狗剩和张富贵正蹲在泉眼旁大眼瞪小眼。泉眼是李狗剩发现的,但是发现的地方却是在张富贵的田里,如果两个人是一个村的都还好,村长大权独揽,许给狗剩富贵一些好处,然后引水入渠,就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可偏偏好巧不巧,李狗剩是麦丰村的,而张富贵是麦塘村的,泉就一口,怎么分,这是眼下需要首先解决的问题。
麦丰村和麦塘村紧邻,但两村的关系却并不如我们日常邻里间那么和睦,相反,两村经常因为谁家的麦地先引水的事儿大打出手,人命也不是没有出过。两村的关系可以这么说,鸡犬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
七月流火,日头慢慢高升,清晨还略显凉爽的空气也随之变得燥热起来,远处树上的知了不停得宣泄着求偶的嗡鸣,但是围在泉眼旁的人们却不减反增,在农村平日除了农活也没别的消遣娱乐,来个戏班都能让全村兴奋好一阵,出了这么个“大事儿”,村民们自然兴高采烈,就算酷热难耐,也舍不得轻易散去,好歹回去也能在树荫底下混个谈资。现在回去,回头只有干坐听书的份。
狗剩和富贵一直没言语,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他们知道虽然他们一个是泉眼的发现人,一个是泉眼的所有人,可自己没有决定权,这口泉的归属者还得两个村长谈判后定下来才能轮到给他两论功行赏,而此时两位村长正站在他们的身后,亦是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快两个时辰了,眼看都要晌午了,却始终都不愿先开口。因为谁先开口,就表示谁先沉不住气,谁先沉不住气那么谈判上也就落了下成。
“咋个说,这个泉到底啷个整?”站在狗剩身后的李村长终究还是没忍住,三伏的骄阳已经炙烤得他头晕目眩,汗如雨下,望着眼前正突突冒着清澈泉水的泉眼,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开口打破了僵局,富贵身后的陈村长此刻亦是汗流如注,不过听到李村长率先开了口,缓缓松了口气,显然他也快濒临极限了,但是他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继续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发一语。
“什么啷个整,这是俺们地里的泉,当然是归俺们”。村长能忍,后生们可忍不了,在这烈日下,一个个早就被头顶的太阳烤的焦躁不安,只是碍于村长的威严,一直憋着不敢开口,此时李村长既然已经开了口,人群里几个麦塘村的青年早已按耐不住性子表达起了自己的意见。
此言一出,人群中麦塘村的村民们也纷纷跟着高声附和。
“就是就是,这地是俺们的,这泉眼自然也是俺们的,这水理所应该也是俺们的”。
“放屁,这泉是俺发现的,凭啥就归你们了,就算地是你们的,我们村也得分一份走”。
闻听此言,李村长还没开口,蹲在地上多时的狗剩可就不干了,一把站起来冲着人群喊道。
这话刚一出口,狗剩就意识到不对,村长刚才先开口本本就已经落了下成,如今自己这话,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不够强势,更是谈判的大忌。此时两军对垒,自己这方就先被自己落了声势,再想讨回来可就千难万难了。狗剩平时也不是口无遮拦之辈,可如今,酷热加上麦塘村青年的拱火,一时气急说错了话,心里更是又气又急,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话。
“咋的,我去你家看到你媳妇儿,你媳妇儿也归我了呗”。果然,人群中的麦塘村村民不乏牙尖嘴利之辈,抓住狗剩的口实开始穷追猛打。人群中哄笑声四起,只有麦丰村的人脸色发黑,一言不发,狗剩还欲还嘴,眼神余光却瞟到了村长严厉的眼神,于是又把刚到嘴边的话活生生给咽了回去,只剩满腹的委屈,又重新蹲了下来,撇头看向一边跟自己赌气。
陈村长此时脸色笑意更浓,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笑眯眯的盯着一脸愤懑的李村长。
“陈村长,咱们在这耗着也不是个办法,这大热的天,在这么耗下去咱们也别分泉眼了,挨个先去镇里的普济堂买药吧,刚才你们村的后生冒失话粗,我也不计较,但是这个泉眼毕竟是我们村狗剩先发现的"。
李村长死咬着泉眼是狗剩发现的不放,因为这是如今唯一还能争取的谈判筹码。
一直作壁上观的陈村长听了李村长的话,也觉得有理,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终是开了口。
“李村长哪里的话,这狗剩发现泉眼有功,自然应该奖赏,但是这具体奖赏什么可不能你麦丰村来定,而是我麦塘村说了算,这样吧,我呢,在东头有两亩肥田,就当是我代表我麦塘村奖励给狗剩的,你看怎么样,至于这泉眼嘛,它在我麦塘村的地界上,自然是我麦塘村的,外人可不敢打主意,否则我麦塘村百十口老少爷们儿也不答应”。
李村长眉毛一挑,敢情这老东西根本不接自己茬,压根不提泉眼如何分配,而是单独将发现的奖赏拎出来讲,看来这厮压根不想将泉眼分给我麦丰村,还想借势拿人压自己,心中不由得火气大盛,怒极反笑。
“陈村长还真是好算计啊,两亩瘦田就想把我们麦丰村百十来号老少爷们给忽悠过去,可你别忘了,这原子还没有姓陈,不是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今天这泉眼,咱们坐下来好好谈好好分还则罢了,你要把我们麦丰村的当傻子,那就别怪我不讲道义了”。
“哦?我倒想听听你怎么个不讲道义法”。陈村长继续皮笑肉不笑的开口,两村此时聚集在一起的人数差不多,陈村长面对李村长的威胁自然丝毫不惧。
“姓陈的,今天你当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闹得个鱼死网破不成?”。
“非也,我刚可是说了,泉眼是狗剩发现的,我自会奖励,至于你麦丰村嘛,这事儿与你麦丰村何干?合着不能让我挨个给你麦塘村发两亩地吧,我可不是土地爷”。
陈村长的一席话有理有据,竟让得李村长一时也哑口无言,连身后的村民似乎也开始动摇,开始了窃窃私语,但泉眼对村子太重要了,李村长哪肯轻易罢手。
“陈村长,话可不能这么说,这狗剩是我麦丰村的人,没有麦丰村,就没有如今的狗剩,没有狗剩就没有今天这泉眼,这泉眼的功劳自然有我麦丰村一份。”
“可以,这两亩地,你麦丰村拿去分便是”。陈村长狐狸般的眯起眼睛,笑道。
“那看样子,你陈村长今天是压根没打算谈下去咯”。此时李村长双拳紧握,手上的青筋一根根突起,似乎在下某种决心。
“那好,我倒是想听听,你们想要多少”。
陈村长突然的妥协让李村长颇感意外,这老东西的强硬一直声名在外,十里八乡无不知晓,今天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心想着,李村长紧握的双拳也慢慢张开,突起的青筋也渐渐平复。
“我们也不要多了,四成”。思虑良久,李村长冲着陈村长比出四根手指。
“不成”。陈村长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显然这不是他要的答案。
“那三成,不能再低了”。李村长犹豫半天再次给出了自己的要求。
“还是不成”。陈村长继续摇头。
“那你想给多少?”。李村长眼里凶光再现,咬牙切齿的问道。
“两亩肥田”。陈村长睁开了眼睛,表情严肃,眼中却尽是戏谑和嘲讽,身后的青年纷纷发出嘲讽的笑声,就连别村的人也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而此时麦丰村的村民脸色却黑的可怕。一个村子的村长是这个村子的牌面,自己的村长被对方如此戏弄,麦封村的村民心中的怒火已然沸反盈天,一个个眼神仿佛要将陈村长大卸八块方可泄恨。
“好,好,好!好得很啊,陈村长,既然我给你面子,你不要,那咱们就拳头上见真章吧,谁拳头大谁说了算”。
“好啊”。陈村长笑容依旧,丝毫不惧。
现场一时陷入了沉默,看热闹的人眼见事情不对,都一个个悄然退出了人群,只留下麦丰村和麦塘村的人站在原地剑拔弩张。一阵风从场中刮过,掀起阵阵黄沙,天空中的烈日渐渐隐入云层。
“姓陈的,正好,今天咱们新账老账一起算”。
说罢,李村长抄起地上狗剩早上带过来的锄头,冲着身后的村民喊道。
“麦丰村的兄弟姊妹,这狗日的麦塘村欺人太甚,我们发现的泉眼,他们两亩破田就想霸占,这么多年来,咱们麦丰村怕过谁,今天这事儿,我问你们,咱们麦丰村能忍么”
“不能”。李村长一席话就如一根导火索,将村民们的愤怒瞬间点燃。
“好,咱们今天新仇旧恨一起算,干死他们这帮狗娘养的”。
在李村长动员的同时,陈村长却退到了一众村民背后。
“陈修,你腿脚快,立马回村报信,让他们把土枪,锄头,砍刀都带来,二狗,你让村里半大的男娃把弹弓都带上。。”。
相比于李村长的热血激昂,陈村长要显得沉着冷静许多。紧锣密鼓的安排完人员分工,陈村长也扯开嗓子对着村民们喊道。
“麦塘村的老少爷们儿,这是我们的土地,今天咱们的土地上发现的泉眼,他麦丰村来就想分一杯羹,那明天咱们村要出个金疙瘩,他麦丰村也想分一杯羹,那后天呢,咱祖宗的坟里的棺材,他麦丰村是不是也要分一半,面对他们这样的土匪,咱们只有把他们打怕,打退,才能让他们不敢再觊觎咱们的财富,老少爷们儿,有种的,都跟我上”。
天空中云层越来越黑,天色越来越暗,而地上此时一群人已经打座一团,木棒敲击声,喊杀声,哀嚎声,呻吟声在混乱的人群中此起彼伏,四面八方还有不断汇聚过来的人,拿刀的,拿枪的,鲜血渐渐将翠绿的麦田染得绯红。
轰隆,一道惊雷落下,将场中的人脸照的狰狞可怖,啪嗒,雨水也随之滴落,然后越来越密,越来越密,雨水混着鲜血和泥土,绊倒了一个又一个仇恨的脸。又站起,又缠斗,又滑倒,直到其中一个站不起来才算罢休,而站起来的又被另一个扑倒。
又过了半个小时,雨渐渐小了,麦地里没了声息,场中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十个泥人,不知生死,麦塘村的分工明确战胜了麦丰村的勇猛热血,李村长终是带着手下村民狼狈溃逃。但是真的赢了吗?陈村长此时亦是满身泥浆,盯着场中翻滚呻吟的村民们,眼神中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村长,咱们赢了,咱们赢了”。一个后生兴奋得满面潮红,跑到陈村长的面前。
“把受伤的人赶紧送善济堂,不管是不是咱们村的”。陈村长没有理后生,而是冲余下还能站起的人喊道。
这一场械斗,两个村死了五个人,麦丰村三个,麦塘村两个,都是家里的顶梁柱。
一个月后,陈村长将泉眼分出两条沟,一条流向麦塘,一条流向麦丰。而泉眼旁,立着一块碑,上书苦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