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圆舞曲（05乐章）

      手机闹钟把清泽从森林深处拖回单身公寓。即使没有完全清醒，依旧可以熟练的洗漱、更衣、换鞋、锁门，并保证这些动作在五分钟以内一气呵成，这是多年上班族练就的本领。

      走完一百零二级台阶可以下楼，九十六步到达小区门口，再走十五步就能遇见地铁口卖早点的夫妇。

      “两根油条一杯豆浆。”

      “要加糖吗？”

      “不要糖。”

      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了七、八年，清泽看到这个妇女的肚子两次鼓起又平坦下去，但他们的交谈仅限于早点，连天气都没聊起过。这个时间段来购买早餐的人极多，清泽不确定这两位邻居是否认得自己。

      接着，需要在过完安检、排队等地铁的间隙内，把早餐吃完。因为早高峰时段地铁车厢的拥挤程度，根本不能容纳直立以外的任何姿势。清泽被人群左突右击的裹挟着，脑海里浮现出人工养殖场里，脚不离地的鸡。

      经历一个小时的集中运输后，清泽来到位于市中心的布罗传媒。

布罗传媒原名叫做保罗传媒，成立于2010年9月。当时正是世界杯开赛之际，一条名为保罗·爱伦的章鱼因预测比分胜率极高而红极一时，堪称“预言帝”，被所有人视为运气的象征。投资人阿杰非常喜欢赶时髦，同时为了沾点“章鱼帝”的喜气，便用作了公司名字。

注册后不到一个月，电视台便报出新闻，2010年当地时间10月25晚间（北京时间10月26日上午）章鱼保罗在德国的奥博豪森水族馆去世，享年2岁半。阿杰觉得是不祥之兆，又花了5000块，把公司名字改成了布罗传媒。

      按理说一般传媒公司是不需要打卡上班的，但布罗传媒的业务，百分之九十九来自市电视台，也就沿袭了台里的做派，晨会、周会、季度总结，一个不落。

      首先是作为领导的阿杰总结上周的业务。据说上周节目的播放量很不错，即使小太田的环节被剪掉了，整个节目的逻辑上也没有出现什么问题，抱着娱乐心态的观众压根就没有发现。那位爱穿高跟鞋的经纪人，也破天荒的寄来十多张下周演唱会的门票，以表谢意。

      阿杰的声音明显高了两度。

      接着，开始策划下一季度的节目方案。

      《艺人实况》是一档挑战类的真人秀节目，节目分为棚拍和外景两个部分。首先由主持人在演播厅内介绍到场嘉宾，几轮调侃之后，由嘉宾抽签决定当日挑战任务，多半是艺人并不擅长的领域，例如：利用易拉罐的浮力渡河、用脸把保鲜膜撕破之类的强人所难的项目，以此制造笑点。

      布罗传媒除了清泽以外，还有另外两个导演，之前和清泽通过电话的西川就是一位。再有就是三名年轻编剧和两位精力充沛的制片，平均年龄都在27岁左右。这毕竟是个脑力和体力消耗都特别大的行业，时刻需要新鲜血液的供养。

      导演组的任务，是在设计所有游戏环节的同时，引爆笑点、制造冲突，并且必须贴合每位艺人的人设。所谓人设，即艺人展现给外部观众的某种人格特质。比如，明鹤坚持的就是阴柔高冷的名伶姿态，那么当众放屁这种事，就只能交给小太田了。

      编剧组的任务，就是为包括主持人在内的所有嘉宾，撰写台本和串词。这是一个极其需要耐心的工作，因为几乎没有哪期节目稿子的修改次数会低于二十次。艺人经纪们总是及尽所能的捍卫自己的主子，生怕别人抢了风头。

      而制片则负责拍摄以外的所有事宜，包括转场时间、车辆调度、食宿安排、道具等等。就算当下某位明星突然想要一只加利亚袋鼠，制片也得给他弄来。

      当然，如果以上部门出了纰漏，到头来都会成为导演的责任。

      约摸是上半年的春季，节目组集体出行，前往云南拍摄外景。艺人们接到采摘野生蘑菇的任务，制片组寻访到当地的一片蘑菇林，却迟迟没有看到蘑菇。据说蘑菇是要吸足了雨水才会破土，而当时正值旱季。

      为了保证第二天的拍摄进度，作为导演的清泽半夜带着所有员工，提着大桶小桶，在林子里浇了一晚上水。第二天，蘑菇还是没有长出来。最后大家用硬纸板手绘了100个蘑菇，放进树林里，所有摄影机架到五十米开外，清一色的全景。

      拍摄期间，这种令人奔溃的事件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头两年，清泽因为工作压力激增，患上了神经衰弱，需要依靠药物帮助睡眠。三十岁生日那天，失眠的症状，莫名其妙就消失了，在没服药的情况下，踏踏实实的睡足了十个小时。但至此之后清泽发现，虽然焦虑感消失了，年轻人的朝气也一并消失，从此开启了寡淡如“豆腐青菜”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