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事记
1.
夜深了,这间宿舍只剩了三团手机发出的亮光。
“老三又不在?”有人问道。
“他下午就走了,又去市里了吧?”另一个人答道。
“噫,不知道这次是去找他哪个女朋友。”一团亮光晃动了一下,发出了低低地嗤笑声。于是对面的人也附和地干笑了两声。
“你俩,别乱讲。”这时老大开口了。宿舍的老大是四个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久而久之,竟真带上了点作为老大的古板气息,宿舍里什么事都想管一管。
“没乱讲呀,老大。”老二冷笑道,“老三他呀,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在宿舍过夜,你说,他去哪了?”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老大翻看着手机,嘟哝道:“人家的事,我们管那么多干嘛?”
其实他吃饭的时候还看见了老三。他看上去挺拔,精神,穿着也十分新潮,头发是刚做过的,很蓬松地散开。
“老三,打扮成这样,赶去相亲吗?”老大迎上去笑问道。
老三神秘地一笑,露出一行白牙:“对呀,就是去相亲。”
“我倒想说,男人就该像老三那样”,老四开口道,语气歆羡:“咱仨都还是单身狗,人家的女朋友一茬一茬地换,跟割韭菜一样,嗖嗖地,干净利落。”
“真不知道老三哪点好了,看上去就不是靠谱的人。”老四继续说着,然后,仿佛是捶胸顿足般:“反而像我这样的优质青年竟然没人要,真是看不透女人。”
“切,你少装。”老二嘲笑道,这宿舍里,要论嘴皮子功夫,没人比得上老二,“你有人老三长得好看吗?就你那挫样,谁瞎了眼才看上你呢。就知道在人背后说坏话,要是我呀,赶紧找老三讨教讨教,指不定能学两招,那才叫脱单有望呢。”
“看你这说得,咱们还有谁的脸不是爹妈给的不成?你自己也就那样,还好意思说我。”老四手中那团亮光晃动着。
“好了好了,都别吵吵。”老大仍然是那个和事佬,其实就算他不说话,另外两人也吵不起来,“人家再怎么样,也是人家的事,咱啥也管不着。要女朋友啊,对着隔壁女生宿舍吼两嗓子,指不定还有用点!”
空气渐渐沉寂下来,宿舍里只剩了三团亮光摇曳着。
“要我说呀,呵呵,”老四最后还是不甘寂寞,阴阳怪气地说道:“老大你话说得漂亮,但你心里就好受了?谁还不知道你最苦逼啊?”
“哎,可不是吗?”老二又开始讥笑:“我们的老大呀,可不极了言情小说里的男二号吗,就像……”
“够了啊,你们两个少拿我开涮。”老大赶紧打断了他们,否则这话题没完没了。这看起来像是在批评老三,其实老大知道他们是在嘲笑自己,有时候他觉得抬不起头,感觉自己也有点看不起自己了。
“不是,老大,我们这是为你抱不平啊。”老四不依不饶,又开始嘻嘻哈哈,“你虽然不说,但你喜欢何莹莹这事连我这榆木脑袋都看得出来,他老三天生情种,还能看不出来?我看他是存心要你好看呢。”
“老四总算知道说句公道话。”老三一拍床板,倒像是说评书的拍了下惊堂木,他冷笑着,“何莹莹应该也不是对老大的感情没有感觉,但还是和老三搞到了一块。真是长了张好脸没长双好眼!”
“呸!”老大把手机摔在床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你俩再说我可就要翻脸了!我说多少遍了,这事和我没关系!人家两个好好谈恋爱,你们在这里戳人家脊梁骨,像什么样子!而且还把我带进去,让我怎么做人?”
他是真的生了气,这事过去了一段时间,他好不容易放下了,也觉得自己想通了。但老二老四有事没事总喜欢旧事重提,故意让他脸上挂不住。
他的确刚入学不久就喜欢上了何莹莹,她活泼大方,吸引着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喜欢这么容易就被他人识破。事实上,他从未考虑过要向何莹莹表露心迹,他对自己没有自信。他自认长相平庸,能力也很平庸,对感情方面的事更是一无所知,在别人看来(当然也包括他的室友们),他只是个除了学习好以外一无是处的烂好人。
所以不管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若是去表白,甚至觉得失败是显而易见的。
于是他默默地喜欢着她,不久后,老三向何莹莹表白,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取得了成功。此后老大连偷偷喜欢她的资格都没有了。
见老大是真的生了气,老四和老二不再高声谈论。但老大总还是感觉他们的嘲笑传入了自己耳朵,让他的心越发感到难受了起来。
“一想到老大,我就平衡多了。”老四低低地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是玩笑话还是在幸灾乐祸。
“就你话多。”老二说。
老大没说话,黑暗宿舍里的三团亮光熄灭了一团,他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老大趁宿舍没人开始做起扫除来。这种事一直是他一个人在做,他也没有抱怨什么,似乎宿舍的“老大”就应该做这些杂事——他就是这种烂好人。
他在老三的座位下扫出一条红黑相间的围巾。他认出来这是刚入冬时他带回来的,是何莹莹亲手为他织的,据说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和精力,不仅样式好看,而且做工也很精细。他拿回来向几个室友炫耀不止,弄得老四好不羡慕。
老大盯着围巾看了半天,然后叹了口气,将它放回到老三的桌子上。
地拖了一半时,老三晃晃悠悠地推门走了进来,在水渍未干的地面留下几个脏兮兮的脚印。他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拉出椅子,整个人就像软体动物一般瘫在了上面。
老大皱了皱眉头,默默地将脚印拖干净。像是随意地问道:“老三,你怎么累成这样?去哪玩了啊?”
“别提了,”老三摆了摆手,“陪女朋友在市里玩了两圈,我腿都快断了,累得要命,她倒还像个没事人一样还要玩,真是可怕。”
女朋友,那就是何莹莹了。老大心想,刚准备问点什么,却发现老三袜子都没脱就爬到床上去了,鞋子东一只西一只。
“老大,我先休息会,你拖地小点声啊,我是真不行了。”老三抱怨了两句就没了声音,老大摇摇头,把他的鞋收到一起,继续拖起地来。
没过去几分钟,老三又跑了下来喝水,却一个没拿稳,把饮料撒得地上桌上到处都是。
“唉,真是烦!”老三发着牢骚到处找纸巾,他的桌子实在有点杂乱,一时间连纸巾在哪都不知道,于是他顺手拿了个什么东西就擦起桌子来。
老大刚欲把纸巾递过去,却看到老三手机拿着一团红黑的东西在东擦西抹——是那条围巾。他赶紧跑过去把围巾救了下来。
“老三你疯啦,人家送你的礼物,你拿来当抹布用!”
老三愣了半晌,突然反应了过来,不耐烦的嘟囔道:“分了分了!老大你这是干嘛呀!”
说着又把围巾抢了过去继续胡乱擦着桌子。
“分了?”老大体会着这个词的意思。
“是啊,我和何莹莹分了一周多了。”老三说,“你别跟别人提啊,被我女朋友听到可不太好。”
老大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老三擦完了桌子,又把那条红黑的围巾丢在地上,老三穿着拖鞋的脚踩在上面左一下右一下,把地板上的饮料也擦了干净,然后嫌恶地把那条脏兮兮的围巾丢进了垃圾桶,重又爬上床去了。
良久,上铺已经传来老三均匀的鼾声,老大才重新拾起地上的拖把。
他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然而老三是无论如何听不到的了。
2.
这间宿舍总是很杂乱,老大每天都要花上不少时间整理打扫,但维持不了多久,就又变得一团糟了。
在打扫的时候,宿舍里很多东西显得十分碍事,尤其是端坐宿舍正中的那架琴。那是老四的宝贝,有人来宿舍的时候,他就用一条半湿抹布从头到脚好好的擦理它,或者正正经经地坐在琴前面,慢悠悠地弹上一曲。这首曲子312的众人都听得腻味了,但老四神气不减。当别人出了宿舍门,老四就把琴布胡乱地往琴上一盖,悠然自得地玩起手机来。
琴的一侧,还倚着一架吉他。老四在外宣称自己掌握四种乐器,以上便是其二。吉他是他最得意的乐器,老大看过老四在一次晚会上的弹唱,还不赖。
每次打扫的时候,老大都把琴侧放靠近桌子,然后把吉他塞进老四的柜子里,四下都打扫干净,地面也没有水渍的时候,再把琴放回原位,这时是312宿舍最为整洁的时候。若是几人都在宿舍,则不出半小时就又变得杂乱了。老二把这称为“熵增原理”。
老四下床洗漱时,是三点二十分。老大已经把地拖干净出去自习了,老三一如既往地不知所踪,剩下一个老二和老四,一个玩了一早的游戏,一个在床上躺尸到现在,两人谁也没理谁。
老二回过头来看了老四一眼,又回过头去玩游戏了。
老四心里是有些看不起老二的。他自诩“搞艺术的”,十分看不起老三这种整天窝在宿舍打网游的人。在学习方面,他远不如老大,而在女人缘方面,他又不如老三,整个宿舍中,他老四也只能在老二这御宅身上找到点优越感。
“不懂音乐,不懂艺术,学习不好,嘿,一无是处。”每当老四这么想着,就觉得自身某方面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老四坐在桌子上,开始给他的吉他调音,今晚他在新生欢迎会上有一场演出,为了这场演出,他勤快了不少,推掉了许多事,专心把精力放在每天的练习上,当然是准备好了要大露一手。毕竟对他来说,这也是难得地表现自己才华的机会。
吉他发出嘈杂的声音,完全没有任何美感可言。适逢老二这时输掉了游戏,心情有些不快,说话显得不是那么和气:“怎么,你今天不去活动室练习了?”
“今天活动室没人,我一个人去也没意思。”老四答道。
“哦~”老二作恍然大悟状,“说得也是,去了空的活动室,也没人欣赏你的音乐才华,难怪你要在宿舍搞。”
老四感觉老二似乎话里有话,但也没多注意,专心地鼓捣着他的吉他。
杂乱声不断,老二开始觉得烦躁:“老四啊,你在活动室给你那些朋友听的,应该不是这种玩意吧?”
“那还用说,我弹起吉他来,听的人就没有说不好的。”老四答,“这不过是调音罢了,调音,你懂吗?”
“不懂不懂,你们搞艺术的,我这样的人上哪懂去?”老二讥笑,“对了,老大让我转告你,后天专业课考试,让你别忘了看看书稍微复习一下。我寻思着这样也好,别像上次那样交了白卷把老师气得发疯。”
“哦,知道了知道了,老大跟我说了好多次了,真是不嫌烦。这不是还有一天吗?等我演出结束了再说。”老四撇了撇嘴,这时他的吉他也调得差不多,忽然想起已经一天没吃饭了,便背着吉他出了门。
房门关上,老三讥讽地抬了抬嘴角,呸了一声,然后又开了一局游戏。
312宿舍谁也没去看老四的演出。晚上十点,宿舍只剩老四还没回来。老大刚自习完回宿舍,但仍靠在桌子上看着书;老二也在看书——一部小说;就连老三今晚也老实了,俯在桌上奋笔疾书,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宿舍里一时显得有点安静。
哐当!一声巨响,这时房门撞到墙壁上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老四的大嗓门:“哈哈,你们的朋友载誉归来啦!”
宿舍中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老大老二都把书放下,老三笑着先打了招呼,道:“哟,看这样子,老四你今天演出是大成功啊?”
老三倚着门框,一脸得瑟,用整个走廊都能听到的声音道:“那可不,你们是不知道今天现场的欢呼声,仿佛我是某个巨星似的。最关键的是,我发挥得实在是太好了!我感觉我快要成学校得名人了。”
“这届新生不太行啊。”老二冷笑道。
老三接口道:“那我可要恭喜恭喜你了。老四啊,这样你可不需要我给你介绍女朋友咯。”
“要的要的,我还是信得过你老哥的。”老四说着,把吉他往角落一放,但没放稳,吉他倒下,直砸到琴上,又发出一声巨响。老四不以为意,把吉他扶起来,然后瘫倒在椅子上,喃喃道:“啊,累死了。”
老大这才走上前,拍了拍老四的肩膀:“老四,你别忘了啊,后天可就要考试了,我看你也没去上几周课,课本也还没好好看过吧?明天好好复习还是有机会的,需要帮助的话……”
“啊,够了够了够了!”老四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你是我老妈吗?整天啰啰嗦嗦个不停,一件事不说个十遍八遍你就安不下心是吧?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我今晚演出你在哪呢?考试重要吗?算个屁!重要的事你不上心,屁大点事整天在我耳边吵,我是真受不了你!”
老大无缘无故被骂一顿,心里感到很委屈。但细细一想,却又觉得似乎今晚没去看老四的演出自己确实有点不对,反而又觉得有些内疚了起来。老二看了看老四,很想吐口痰,又看了看老大,便讽刺地冷笑了起来。
第二天,老四当然也没有看书,老大还想劝说两句,但又怕老四再生气,只好叹叹气作罢。就这样,老四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床下有老二敲键盘的声音,老四很不爽,但自知说不过老二,因此只好忍受着,在心里狠狠地将老二这种成天玩游戏,什么都不懂的人嘲笑了一番。这还不够,他把宿舍里所有人都鄙视了个遍。
他老四,虽然成绩的确很差,甚至比老二还差得多,但他却自认是宿舍里唯一一个有追求的人。他的追求,是音乐,是艺术,是台下的欢呼,是他人的赞誉。有了这些,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呢?学习,学到最后又能怎么样?不过是找份工作然后混吃等死,庸庸碌碌一辈子,仅此而已罢了。他们——这件宿舍所有其他人——丝毫不懂什么叫梦想,什么叫追求,只是日复一日浪费自己的时间的废人。他老四,就算不学习,一样能获得他人的赞美和欢呼,昨晚的演唱不就是很好的佐证吗?为什么像他这样一个人,还非学习不可呢?他可以苦练乐器,苦练唱功,然后去参加歌唱比赛、选美,最近的选美节目不是那么多吗?总会有人会看到他的才华,总会有人发现他的优秀的,那样的话,一步登天,如果有那么一天,回头看自己竟然在无聊的、毫不相干的大学专业上花费了这么多时间,那他自己一定会骂自己像个傻X。
想到这里,老四自得地翻了个身,却一不小心,将手机掉了下去。手机刚好落在吉他上,吉他发出哐当一声就倒在了钢琴上,滑动着将整个琴布拖到了地上,老四“啊”了一声,下床捡手机,一不注意踩到了琴布上,猛地滑了一跤。
老二回过头,低骂了一声,便又重新玩起游戏来。
3.
这学期最后一门考试开始了。
老二为这场只考试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但却并不怎么惊慌。所谓期末考,其实毫无意义,老三一直这么想。它既不能成为一个人是否努力学习的标尺,更不是一个人是否优秀的试金石,而仅仅是一张关乎大学毕业的通行证。为了这张通行证,有人做了比充足更充足的准备,比如坐他旁边的老大;也有人丝毫没做准备,比如前面的老三老四;而对他老二来说,混得这么一张通行证,一天时间已经足够了。
从不甘心落于人后,那是以前的老二。老大还记得,刚入学时老二堪称是优秀二字的化身。他无论用了多少功,都难以望其项背。但后来,老二却像是变了一个人,沉迷上了游戏,成绩一落千丈,达到了只求及格的程度。同时,老二开始疏远老大已经另外那些学习很好的朋友,他变得孤僻和奇怪,大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了。
“老二,你复习得还好吧?”老大问道。
听到老大叫自己,老二昂起了头,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不劳你费心,有心思还是多花在你老四老三身上吧”
老大羞愧地低下了头,而老四老三交换了个眼神,显出了稳操胜券地神气。
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老三满心愤怒。昨晚,临近考试的晚上,老四死皮赖脸地缠上了老大,让他想办法让自己通过考试,似乎之前劈头盖脸骂老大的人不是他一般。老四一没听过课,二没看过书,怎样才能通过考试?老三能想到的只有作弊这一条路了,而老大这样的人,死板,甚至可以说是迂腐,一定不会答应吧?然而,老大点了头。原来老三早找了他帮忙,他同意了,而老三把这消息透露给了老四,于是获利者变成了两人。
“帮一个也是帮,两个也是帮。我帮了老三,老三再去帮老四吧。”老大道。
啊,老大说这话的时候胸有成竹,似乎预料到一切都会顺利发生。他不是第一次帮人作弊了吧,老二想。老三和老四对待学习是一路货色,但老四挂科无数,而老三成绩虽差却极少挂科。是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老二突然想通了,烂好人哪里足以形容老大啊,他根本是一个毫无原则的庸人啊。
“老二哥,”老三嬉皮笑脸地凑近了老二,笑道,“现在我们可就你一个没入伙了,怎么样?要不要跟着老大沾沾光?”
老四马上接口:“是啊是啊,你这个人成天玩游戏,也没复习吧?来加入我们,明年也少件麻烦事嘛。”
老大看向老二时,老二阴沉着脸对着老四:“滚吧,我学不了你那不要脸的功夫。”
“呵呵,”老四冷笑,“随便你吧,亏我还这么替你着想。”
“那不行啊。你要是不入伙,到时候露了风声,我们都得完蛋。所以老二,不是我们强迫你,这可关系着我们三个人啊。作弊的后果,你也知道吧,我们不得不为自己着想一点啊。”
说话的是老三,话一出口,老四马上帮腔。一直没说话的老大,也开始规劝老二,让他“就算不入伙,也为了这点情分千万不要告发他们”之类的话。
老二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子,把三人都吓了一跳。
“滚!”老二吼道。
老二没有入伙,他怎么会入伙呢?人难道不应该有自己地底线吗?没错,他老二比起以前确实堕落了,消沉了,但他底线还在,而这是他不愿违背的。
老二讽刺老大,说他每次都复习得比充分更充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试卷下来还不到一小时,老大已然全部写完。接着,他假装在稿纸上演算着什么,事实上却是将答案写在了稿纸上,随后,他将写满答案的稿纸踩在脚下,踢到了前方。一系列动作老二看在眼里,实在想不到这竟是那个死板的老大做的事。老三马上会意,趁老师不注意时,假装捡笔时顺便将稿纸捡了起来。老四一边注意着监考老师的眼光,一边迅速地抄着答案。完事后,他学着老大的样子,将答案传给了老四。
老二看着这一切在自己眼前发生,他知道只要他站起来呼叫老师,就能终结他们可耻的行径,同时他会受到更多同学对他多管闲事的鄙视。是啊,就是这样的,他们不会管你做的事正确与否,他们只会批评你多管闲事,或者是为了讨好老师罢了。说到底,人真的可以独善其身吗?
老二谴责着自己的室友,也谴责着自己,就在他摇摆不定时,一个纸团扔到了他的桌子上。老二惊愕地抬起头,刚好看到老四伏在桌上看向他,脸上露出极其阴险地笑容。不仅如此,一旁的老三也嬉笑着,像是嘲笑着他:“现在你也是我们一员了。”
老二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人?他只感到怒火攻心,他握紧拳头,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怎么办,现在答案在他这里,他无论怎么看,他才是那个作弊的人,他现在还能独善其身吗?他能站起来,揭发这一切吗?
他的拳头狠狠地砸到了桌子上,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监考老师走了过来。
老二手里握着那个纸团,咬紧了牙关,半天没有说话。
“你怎么回事?”老师又问,周围考生都看了过来。
“我要提前交卷。”老二声音很低,他感到自己手心出了汗,把那张揉成团的稿纸都浸湿了。
“交卷就交卷,这么激动干嘛?”老师责道,“下次只要举手就好了。”
老二交了卷出了考室,身后,老三老四笑得肚子都疼了,只有老大深深低下了头。
出了教室,吹了冷风,老二才渐渐冷静下来。他将手中的答案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没意义啊,这些事有什么意义呢?老二想,一切都没有意义,他老四,老三,或者老大,他们是多么可悲的人啊。老三?不过是个长了张好脸的人渣罢了,一副好看的皮囊装满的是泔水,甚至连平庸都称不上。老四?谁又不知道他的斤两呢,总以为自己是唯一有真正爱好和梦想的人,其实只不过找了个东西做借口,好逃避其他一切困难罢了。而像老大那样的人,更比老三老四可悲,他从来不问自己喜欢什么、自己想要什么,只是别人想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每天都庸庸碌碌一副努力的样子,其实那不过是别人期望着他这样做罢了。他们哪有价值观可言呢?他们哪有底线可言呢?他们不值得,也不配自己去记恨。
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可言呢?老二他在变成现在这样之前,就想着这个问题。当时他还很优秀,学习成绩远超他人,家人和老师都称赞他。但他某一天发现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发现自己长这么大以来,从未按照自己的意愿活过,从未做过自己喜欢的事情,那时他就和老大一样,日复一日为了满足别人的期许而努力着。而那些人是不知道满足的,他们总希望你更努力、更优秀,啊啊,然后他这样一个人,一辈子就活在上一辈人的阴影里,成为和他父母一样平庸的存在。老二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意义啊,这样的生活毫无意义,他不要这样。
于是老二对抗着强加在他身上的意志,他决心要为了自己而活了。但为什么呢?最后他变成了现在这样子。成为了老大眼中堕落的存在,成了老四眼中一无是处的傻瓜。究竟是为什么,他从一种平庸里跳了出来,而成为了另一种平庸?
考试结束了,学生们从考室中涌出。
老二坐在长凳上,看着人们从眼前走过。当然他也看到了自己宿舍的三人,他们笑着,似乎在讨论着什么,没注意到老二的位置。
“哈哈哈,那个傻X,我就知道他没那个胆子举报我们,你们看到没,当时他脸都憋红了,愣是没说出来。”
“你当时那招简直绝了,我都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那货也怕自己下水吧?竟然被逼的提前交卷,真是笑死我了”
老二握紧了拳头,怒气又涌了上来。
“老二他看上去固执得很,其实也很懦弱呢。”老二听出来这是老大的声音,“他什么都敢想,就是不敢去做。”
“是啊。”老四说,“那时他不是说他要干点大事吗?结果从那以后除了玩游戏,就没看他干什么事嘛。反而成绩也不行了。真是够废的。”
“哎,别说了,说得我都同情他了。”老三笑个不停,“说不定人家当时真的有了不得的计划呢。只是腿太短了,走不动路。哈哈哈。”
听到这,老二愣住了。老三老四确实在讥笑他,但他们说得在老二听来竟没有一点错。
老二握紧的手松开了,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腿太短了,走不动路”。
他突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