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连载】《妖傀》第13章 峡道
文/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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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琅嬛的左权使在经历怎样的灵魂震动没人知道。
城守营的那些人没听到这边的对话，还在着急慌忙的查看他们那位元崖掌司的情况。
重锦那所谓的“没用力的一脚”确实没把人骨头踢断，但也在将断未断之间，那人缓了好半天才总算把气喘顺了，表情暴躁狰狞，嘶吼着就要起来，被人手忙脚乱的按住。
余晟是在其中一位脸色灰败的黑衣修士的剧烈招手下回过神来的。
“左权使，你救救我们掌司先生吧！”
余晟赶紧定了定神，走过去，从身上掏出一只褐色的药瓶，倒出一粒豆大的药丸到那个人手上，然后示意他被那位挣扎不休的元崖掌司服下。
那人立即点头照做了。
重锦回头看，就看见药丸喂下后，那人脸上的黑气很快的退了下去，眼睛依旧不甚清明，但也有了慢慢消退的迹象。
又过了一会儿，那位元崖掌司眼中朦胧的雾气就彻底散去了，迷瞪瞪的带着几分打量的环顾四周，陡然回过神来，刚要起身，就感觉胸口一阵剧痛，差点没咬了舌头。
余晟在一旁伸出手，一本正经道：“元掌司，没事吧。”
元崖抚着胸口，忍了又忍才勉强撑住，深吸了几口气，摆着手，回了一句左权使，又回了一句无事。
余晟没提别的，见他缓过来了，又看了眼城守营的其他几个人，像是解释道：“这林中的只是些普通的山雾瘴气，你们都已经服过药了，对身体不会有影响。”
元崖表情顿了下，尴尬笑笑，道了声谢，然后道：“我们最近一直在外轮值，事先不知十一琅嬛在此布阵设伏，是我们误闯，给左权使添麻烦了。”
他语气略略伏低做小，脸上挂着一个不上不下的笑。
重锦听着他们的对话，想到岳霓楼苍白的脸色和那一句“废物”，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哪儿。
仿佛是回应他，下一刻，一声沉闷的”砰“声响起。
迷雾间亮起一道金色的光芒，这流光上升至半空后瞬间裂开，漫天的星星点点，然后以极快的速度乍然向四周横扫而过，将原本厚重的浓雾如掀去了外衣般，只留下薄薄的一层。
重锦乍然回头，朝金光出现的地方看去，见浓雾消减后眼前重新袒露出来的低洼的平台上，往前延伸出断层的地方，站着一袭黑衣的岳霓楼，此时他正缓缓的收回右手，转身往这边走。
他手里握住那支短箭，漫不经心的拨开脚边挡路的藤茎，脸色比之前更差了，嘴唇抿成一条线，抬起头看到重锦，视线在他身上停顿了两秒，然后才移开。
余晟走过去，眼神示意了下元崖那边，道：”宗主，城守营今日轮值的人都在这里了。“
面对岳霓楼，城守营的一群人明显紧张起来，有两个连眼睛都不敢抬。
元崖脸上表情也飘忽好几个来回，最后才硬着头皮，上前拱手对岳霓楼见了一礼，低声道：”岳令主，在下等人并非有意闯入，也不知道贵宗会在这里设伏........“
他的话没说完就停了，因为他发现岳霓楼看也没看他一眼。
重锦正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感觉到岳霓楼的目光时，手指莫名的蜷了下，抬起来跟他对视。
岳霓楼将短箭插回腰间，视线淡淡的，朝旁边的余晟伸出手。
余晟顿了下，立即会意过来将那只褐色的药瓶放在他手里，岳霓楼从里面倒出一粒药，托在手心递到重锦面前，过程中一句话都没说。
重锦低头看着岳霓楼手心里的药丸，怔了下。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明白过来岳霓楼的意思，但这种程度的瘴气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他看着岳霓楼，讷讷道：“我不用。”
岳霓楼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收回手。
他的手掌很宽，掌心纹路很深，指节修长，干净，指腹有一层厚厚的茧。
最后重锦伸手接过那粒药吃了。
接过来时指尖在岳霓楼的掌心蹭了一下，他尝不出这药是不是苦的，但捻了捻手指，能感觉到岳霓楼的掌心很热。
等他把药丸咽下去，再抬起头时，四周缠绕的雾气就更重了。
那些雾气像是被指引着开始朝岳霓楼刚才站着的断层处流动起来，一股浑厚的波动在隐隐流窜，岳霓楼也感觉到了，当即转过身盯向那边。
城守营的一行人不明白情况，先前又在这些雾气上头吃了亏，顿时有点躁动起来，下意识的就往他们的掌司后面躲，元崖挺了挺背，目光幽深的朝岳霓楼看了一眼。
大概是心知肚明岳霓楼不会搭理，他隐下眉间的情绪，转头对余晟道：“既然十一琅嬛在此有要事要办，我等就先行下山了。”
余晟拦着他，摇头：“暂时恐怕不行。”
元崖脸色变了变。余晟淡声道：“诛灵阵已经启动，阵没撤，谁都出不去的。”
他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象就发生了变化。
那些迷雾像浅灰的墨，一点点汇聚，不远处灌木、山经彻底袒露出来，看清前路的同时，也看到了下面一片沉下去的峡道。
峡道左右环山，有进无出，所有的雾气在符印的驱动下，盘踞在峡道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与此同时，重锦听到了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他往前走出一步，站到岳霓楼身后，一眼就看到了漩涡下狰狞嘶吼的妖傀群。
刺鼻的灼烧气味传来，峡道里，有一只妖傀重重倒地，碧绿的脓血从他皮肉上流淌出来，滴在地上，惨叫声刹那间响彻整个山谷。
“宗主，我先带人下去了。”余晟走过来，也朝那里看了一眼，沉声道。
岳霓楼“嗯”了一声。
余晟得到指令，一挥臂带领十一琅嬛的众修士顺着下坡朝走去，俨然是去守住那条峡道入口了。
城守营的一行人停在原地交头接耳，犹豫了片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最后在元崖的带领下，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的缘故，其中一个修士下坡时，还不小心崴了一下脚。
岳霓楼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下面，倒是重锦听到动静习惯性的看了一眼。
等重锦再收回目光时，岳霓楼才重新有了动作，他转过身，自顾的朝另一个方向往下面的峡谷走去，转身的瞬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神情淡淡的朝这边看了一眼。
那一眼像是特意回来看他的，又像是只是动作间随意的目光一瞥。
重锦反应了一下，身体下意识的跟上去。
到了峡道前，眼前的场景比在上面看到的还有血腥惨厉。
被浓稠的黑雾包裹着，这条峡道光线趋近黑暗，四周燃起了火把，两岸夹击的峡谷成了有进无处的死胡同，重锦跟在岳霓楼身后刹住步子，一抬头正对着困在阵中的数十双惊悚诡异的复眼。
重锦后背瞬间绷紧。
任何一个人看到眼前的情形都会神情紧张，但作为跟这些妖傀同一“出身”，重锦的心情要更复杂一点，他抬头朝岳霓楼看了一眼。
岳霓楼面无表情的迈步上前，谷底已经做好准备的众十一琅嬛修士见状立即会意，齐齐朝后退了几步，随着他们分散开的动作，每个人举着的火把火光在空中撩动了下。
重锦停在原地，定定看着岳霓楼，看他抬起手，不见什么动作，但面前的地面上却猛地震动起来。
除了峡道上空那些将妖傀引诱过来的阴鸷瘴气外，还有一道十几道阵石铺成的圆盘法阵在岳霓楼的驱动下逐渐成形，眼前一片璀璨耀眼的金芒。
整个峡道间隐隐流窜了一股浑厚的波动，重锦再次感觉到了那天进城时体会到的威压感，而那些妖傀更是动弹不得，形如困兽的扑倒在地。
因为妖毒感染而炭黑的皮肤开裂扭曲，浑身尸臭，然后被数十张飞射出来银线丝网笼罩住，彻底成为瓮中之鳖，符网上流动着金芒的烫的它们一通吱呀乱叫，体流绿脓，流经之处草木腐烂。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似乎都被这股恶心刺鼻的气味激的喘不过气来。
只有岳霓楼没有反应，一丝眉头都没有皱。
他就垂眸看着，在有妖傀要挣脱出来的时候，抬手加固了那一处的符印，像一个查缺补漏的监督者。
重锦不会因为自己是妖傀炼品，就觉得这举有什么不妥，妖傀终究不是人，这点他比任何人都看的更清楚，但此时也不由得会想——如果有一天岳霓楼知道了他的真实来历，他会是什么下场？
场面很惊悚，但结束的也很快。
等余晟带着人再次出现的时候，所有的妖傀基本都倒在了地上，有的身体已经化成了一滩脓水，他抬手抵着鼻尖，强忍着走到岳霓楼面前。
“宗主，另外几处都清理干净了，统计捕获数量四十一。“余晟道。
岳霓楼点了头。
余晟又道：“临镇的乡民有人说看到过类似的怪物，但不确定是不是妖傀，我们要不要派人过去看看？”
岳霓楼顿了下，道：“我亲自去。”
半柱香后，阵圈内最后一个妖傀也倒下，岳霓楼带头走过去，半蹲下来，查看它身上的症状，重锦看到他身后跟着的一个修士一边听岳霓楼说话，一边掏出簿子，像是在提笔记录。
大概是这次设伏很成功，余晟心情很不错，见重锦盯着那边，主动解答道：”那个位医药谷的人，像是这种大规模的妖傀出没，宗主都会让他们记录状况，带回去给墨少谷主研究。“
墨少谷主，墨君烨。
重锦对这个人还有点印象，想到这场布阵设伏的建议也是出自那个人，他隐约感觉到什么，道：”研究什么？“
“妖毒。”这种事但凡知道点妖傀的都知道，不少坊间茶楼都有话本闲谈，余晟也没藏着掖着：”医药谷一直在寻找对付妖傀的办法和妖毒的解毒方法。”
重锦眸光暗了下。
这让他原本就过分漆黑的瞳仁越发幽沉，像一团不透光的稠墨。
余晟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瞳仁颜色能这么深，一时间有点看愣了下，就见重锦转头看向他，又道：“找到了吗？”
余晟立即回神，有点心虚的摇了摇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没有说死，只道：”暂时还没有。“
重锦没说话，把头转了回来。
少了他的盯视，余晟自在多了，目光落在前面，过了一会儿，又道：”这些事只有我们宗主才知道。“
他们交谈的声音不大，重锦顺着他的视线重新看向岳霓楼。
岳霓楼已经检查完毕，站起身，目光恰好往这边看来，视线对上的时候，重锦思绪就被打断了，鸦羽一般稠密的睫毛眨了眨，那种森冷气息瞬间消散了，只留下一层寡淡的木然和生涩的僵硬。
岳霓楼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而后转向余晟。
余晟立即走了过去，聆听指令，重锦视线就不自觉的停在岳霓楼的侧脸上，岳霓楼说话的时候，清瘦的下颌线一动一动的，表情跟刚才屠杀妖傀时别无二致。
这次见面，岳霓楼脸上最多的就是这种表情。
他似乎准备出发前往余晟提到的那个临镇，在吩咐一些其他事，让余晟“将此地封禁三天，任何人不许靠近。”
重锦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
又过了片刻，漫不经心的扫向周围一众正在处理围剿后续事、收拾残局的修士身上。
忽然，他的目光顿住了。
在岳霓楼的后方两米处，一个男人脖颈间，出现一道黑色的印记裂纹。
正是先前崴脚的那名修士，他双眸呈现一层不正常的灰白，正介于黑瞳和复眼之间，慢慢靠近岳霓楼身后，重锦眼眸一缩，动作先于意识的站直了身体，脱口而出叫了一声。
”岳霓楼。“
岳霓楼原本还在跟余晟说着话，听到有人叫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深邃的眼眸在看到重锦时后收缩了下，像是被叫的怔愣了一瞬。
不止是岳霓楼，在场的人几乎都被这一声吸引的看了过来。
余晟瞪大了眼睛，像是受了某种惊吓，然后眼睁睁看着重锦在那一声后，摸出一柄匕首直直朝岳霓楼投掷过去。
岳霓楼一动没动。
任由那柄匕首夹裹着劲风，擦过他耳边，然后扎进了身后那人的胸口。
伴随着一具尸体倒地，四周人惊得后退好几步，原本松懈下来的气氛再度紧绷，尤其是城守营那几个人，看清地上的人后，瞬间慌了神，脸都白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余晟快步过去，一看到那人脖子上的黑纹印记就知道是什么情况，脸色难看起来，转向十一琅嬛那位领头的元崖掌司询问起来：”怎么回事，妖傀都困在法阵里，他是怎么染上的妖毒？“
元崖同样惊魂未定：”这........在下也没有留意，真的不清楚，可能是他之前轮值的时候碰上妖傀了？“
余晟又道：”你们在哪儿轮的值？“
”就在这山上.......”
余晟拧着眉，神情严肃。
元崖被他这么盯着，但什么也说不清楚。
他跟城守营的几个人一样似乎面色焦急，惊恐，他们全程一直在一起，谁也没有发现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中了妖毒的，一时间只顾着低头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异样，期间目光间或的撇向对面的岳霓楼，像是很在意他会做什么反应。
余晟没问出跟所以然来，也只好转向岳霓楼，等待他的指令。
岳霓楼站在那具尸体旁，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他沉默思考的时候没人敢打扰，于是四周很快就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弯下腰，伸手将插在尸体胸前的匕首拔了出来，利刃抽离皮肉的声音清晰的划开静默的空气，所有人一时间连呼吸都停了下。
“尸体火化。”他站起身，旁边修士看到他手上沾到的血迹，立即递了一块手帕给他，岳霓楼接过去，道：“其他人准备下山。”
——城守营的人最先如释重负。
岳霓楼说完，将帕子抖开，却没有擦手指，而是铺在刀刃上，擦了擦匕首上的脓血。
重锦站在一旁转着手腕，刚才那一下他用力过猛，手也有点别过劲儿了，他一边转一边抬头，看见岳霓楼把他那只匕首擦干净，看也没看将手帕丢在尸体上，朝这边走了过来。
匕首刀锋向内，刀柄朝外递还到他面前。
重锦转手腕的动作顿了下，看了岳霓楼一眼，刚要伸手去接，就听岳霓楼突然淡淡道：“字刻得不错。“
说话间，目光落在匕首上手工刻着的不怎么规整的“锦”字上。
重锦呆了一下，想到宽老板看到他刻字时打趣的表情，闻言便接了一句道：”真的？“
岳霓楼”嗯“了一声：“照着小木牌刻的？”
重锦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小木牌是什么，就又想起了自己脖子上的那块小木牌以及岳霓楼当初帮他挂上去时的情形，有点怔愣。
有些事一旦开了条口子，就容易不经意的反复想起。
没想到岳霓楼也还记得，重锦一边接过匕首，一边也“嗯”了一声，嗯完后，下意识抿了抿唇。
等将匕首收起来，再抬头见岳霓楼目光还盯着自己，却迟迟没有开口，重锦又认真思考了一下，主动说了一声：“不用谢。”
岳霓楼没听懂：”嗯？“
重锦一本正经解释：“你不是想跟我说谢谢吗？我说不用谢。”
岳霓楼目光奇异的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无声的勾了下唇，道：“先收回去，下回再谢。”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重锦第一次听见岳霓楼用这么轻软的口吻说话，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虽然这个笑意微乎其微，但他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情绪。
重锦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被岳霓楼朝他伸过来的手打断回神，但他莫名的没有躲，只微不可查的偏了下就停住了，任由岳霓楼的手一直伸到他的脖颈处，从他耳朵靠后的头发上捻走了一片枯叶。
收回手时，岳霓楼的指尖也碰到了他脖颈处的皮肤。
一种酥麻的感觉瞬间传了过来，重锦身体僵住，睫毛轻颤，或许是一秒，或许更快，岳霓楼的手指离开后，那一点触感也在风中转瞬消散了。
然后，他听见岳霓楼道：“等会儿跟他们一起下山。”
峡道的风很大，把声音也吹散了，岳霓楼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比平时轻一些，有点像那年在牢谷，当时他朝岳霓楼的脖子抓了一爪子，岳霓楼朝他伸出手，也这么轻轻的跟他说话。
重锦怔愣着慢慢回神，再抬起头，岳霓楼已经独自一个人走入了幽深的峡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