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的日记
2005年6月21日
又是个阴雨天,教室窗外乌云凝重,有蓝色的闪电和滚滚雷声,豆大的雨点向窗户上砸。一晃神,想起许多年前父母的吵架,一年比一年愈演愈烈,从母亲开始还手打人,到两个人脖子上、手臂上都打出血来,母亲哭喊时也说到了死。小学三年级那年,学校提早放学,也是个雨天,破旧的球鞋在一路上浸满了水,习惯地用钥匙开了门,蹲下身先在门口解鞋带,一抬头,看见母亲吊死在房梁上,身体已经僵硬了。
想到这,心里再不是滋味。从窗外的雨转回头看教室,几排白炽灯管明晃晃的,发出细微的呲呲声。同桌的白色夏季校服里透着些芳香,她轻微俯身时,里面衣服蓝绿色的波点就映在胸前薄薄的面料上。她斜着身子看书,因为书放在我们桌子中间;她写字的笔也是斜着的,一个一个地填写书上的空。老师讲到哪里,她就用笔尖轻点哪里,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在看。
我突然站起身,她吓了一跳,愣愣地看我,学生们看着,都不敢出声。我推开她,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老师的讲课没有间断,从我出去后,她的音量又恢复如前。
外面雨下得瓢泼一样,忽左忽右的风吹得人狼狈。我在一个偏僻的围墙边哭了一场,思念母亲,冷得直打哆嗦。那时总和高年级的学生打架,因为不服输,自己一个被一群人打得很惨,手指关节全被鞋底踢破,伤口里混着泥沙,抱着身子在墙角忍疼。但不知从何时起,也就不再怕什么了。
被雨淋得浑身湿透,心想不能再回教室,索性回家。父亲见回家早,从进门起又开始骂了。他的酗酒自母亲走后便没有节制,白天也喝的烂醉。我匆忙将湿衣服在洗手间里换下,边顶了几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越发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直骂到我换完衣服,恼得忍无可忍,抄起一个空啤酒瓶狠砸在他头上,他被砸的双手在空中乱抓,弯着腰晕了半天。
“再进我屋门,就杀了你!”
我丢下这句话,转身回屋。父亲纵有一肚子委屈,也不敢作声了。
躺在床上,干燥的衣服使心情好一点,做什么事也提不起劲头,索性盖上被子,往身子下边摸。想起同桌白嫩的皮肤下透着诱人的芳香,恨不得在学校里就把她拖到常去搬体育器材的教室,反锁上门,在跳高垫子上欺压她,舔她的耳后和脖颈,让快感使她的身体酥软,让她流出处女的血,让她纯洁的身体和她纯洁的灵魂都体会到什么是罪恶。
2005年6月27日
从课桌上一觉醒来,外面艳阳天,操场上有积水。教室里空空无人,看课表,是体育课,缓缓走下楼。阳光刺眼,柳絮在无风时缓缓飘荡。走到教学楼拐角,听见有两个女生嬉笑,刚拐过去,和同桌撞了个满怀。她满脸通红,欲说还休,旁边同学怂恿,她速速说了:“我喜欢你。”便跑了去。一旁同学笑着解释:“真心话大冒险,别当真。”我假装不在意,却避开她走远了。
2005年6月30日
在学校门口看见同桌和几个女生吵架,对面女生都有男同学帮腔,她不会骂人,却把别人骂她的话,一句一句更大声骂回去,倔强的劲儿,挺像母亲当年。帮她解围,是轻而易举的事,走上去环了她肩膀,眼睛狠厉起来,那几个就怕了。都是识趣的,远处也不敢停留,分散向岔道口走了。我立即拿了她的手机按下自己的号码,告诉她遇到危险就打这个号。走过去解围以前,就是这么想的。
2005年7月16号
我不知何时会杀死自己的父亲。
看见父亲喝醉后瘫躺在床上,就想着把酒精洒他一床,再放把火。
暑假要去深圳打工,临走前,绕到同桌楼下。打她手机,铃刚响她就接了,站在顶楼的窗前直摆手,意思她父母在家。我冲她笑着,说话,她听着;也不回答,怕父母听见。
我说:“我要是去深圳打工,你等我吗?”她说:“我等你。”
我心里笑她傻。仰头望着楼顶,脖子有些累了,其实没看她,那么远,看不清楚,只看见楼角的蓝天和云朵好看了。对于“现实”这种东西,不知为何,从小就看得很透彻。她上下学,偶尔有父亲的车接送,学习成绩在全校数一数二,她自习课的时候,会读一本徐志摩的诗集,她有时轻轻碰着嘴唇,在默默地背那些诗句。
不知她的心思如何,我站在楼下望着她,只觉得这一切多么荒唐。
2012年8月
她来深圳找过我几次。忘记了说过什么话,那些夜晚很短暂,难以入睡,床铺生硬而冰冷,像个深渊一样不想回忆。
她表达的爱,我只当没有听见,一遍又一遍抽烟。自从离开家,和家里人就再也没有联系。我只当那个人死了,或者当自己死了。原来从小就恨一个人,能让心变得如此坚硬,也就没法再去爱一个人。我从没想过要组成婚姻,或者组建家庭。对于我来说,进入她的身体——就是这段感情的终结。也是所有幻梦的破灭。
第一次送她到车站离开,站台上遇见一个邋遢僧人,送我个结缘手串,上面刻着字;“阴晴有时命无改,各自前尘各自了。”她笑着劝我收下吧,做个纪念。火车开远,她在车窗里流泪。每当想起她来,她还是那年夏天,坐在同桌时的模样。
最后一次她登上火车前,回身说,她在小区里看见了我的父亲,说他因为酗酒显得痴傻,眼睛无神,头发全白了。我在站台上哭,紧紧握着僧人送我的手串,感到前尘往事就这样飘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