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诗人走了
我的一个朋友走了。
这个世界少了一个纯粹的诗人。
他离开这个世界近三个月了。无意间翻到他的微信,翻到他那首向人间告别的诗,就突然想起他来了。
他是一片叶子,在这个世界里辗转,从象山走到深圳,从深圳走到义乌,从义乌走到绍兴,又从绍兴回到象山。他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葬在了他出生的地方,他的身体融进了生养他的泥土。
又莫名地去阅览了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余晖,我们的交集一幕幕流淌而过,记忆停留在了我们最后见面的那刻。
他躺在冰冷的病床上。病床很窄,也有些硬。病床上有一条棉被,洁白干净,像雪一样。房间里开着空调,有些冷。上午的阳光照不进屋子,更照不到病床。看到我们进门,他用双手支起身子,靠在床头,脸色苍白。也许是疼痛,他脸上的皮肤绷得有些紧,许多褶皱刻在了我们眼里。他知道病因,坦然地和我们说起了“病”,只是他不打算治疗了。他确实不打算治疗了。
化疗会杀死那些病原体,也会杀死他的尊严。他决定给自己留下最后的尊严。持续的化疗会掏空他的身体,也会掏空他的家庭吧。他的尊严曾被社会丑陋的人性剥夺,他的公司没倒在金融危机之下,也没有倒在苛刻的制度之下,却倒在逃离这个国度的人的手里。他的公司就是他的孩子,孩子就这样在成长的过程中夭折了。他拼尽心血,试图挽救,为此付出了不知多少白发,到头来还是躺在了冰冷的城市里。
在那个城市里,一个公司创立了,过不久又倒下了,似乎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现实就是这样,我们没法改变,只能拖着无能为力的绝望,带着转身后的萧瑟与悲凉,重新走上来时的路。也许在某一日乘上列车归来,也许在另一个城市东山再起,也许是永远告别这个城市……
病床很窄,很冷,还有些硬。棉被很白,像雪一样,覆在他的腿上。他穿着最便宜的体恤衫,是他自己印制的图案。衣服应该比棉被暖和吧。春末夏初的房间里还是有些阴冷,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具灵魂曾经从这里离开尘世,飞往浩瀚的宇宙,化为一颗星星,在美丽的银河闪烁。
医院,一切都很寻常。给钱了不一定能住进来,但是没钱肯定是进不来的,医院的规则就是这样。医院和道德、良心、善意等等无关,医院有他存在的规则,从古至今都是。我站在他的对面,听着他们对话。我不敢坐在另一张空余的病床上,因为洁白干净的床单像雪一样,泛着刺骨的寒意。
朋友们停止了对话,我不知道说点什么。我们嘱咐他要照顾好身体,像往常一样说上一句“有机会一起喝酒”;然后和他告别,像往常我们喝完酒各自告别离开一样。
走到门口,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勉强绽放一个微笑,像初见时一样挥了挥手。他也给了我一个微笑。他的脸色依旧很白,像雪一样。病床上的床单也很白,也像雪一样。
一个诗人走了。他离开已近三个月了。他那些黑色的文字留在白底的电子屏里。他用诗歌向这个世界做了最后的告别。他带着一个诗人的尊严离开了这个尘世。他已化作银河里的一颗星。
一个诗人走了,离开了医院的病床。那间他住过的病房照不进太阳,那张他躺过的病床照不到太阳。医院的病床依旧很窄,很冷,还有些硬。
一个诗人走了,已近三个月了。
清隐书于2018年8月5日
一个诗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