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小苍茫

2016-10-21  本文已影响0人  普萘洛尔

                                                         (一)

            昨夜,A床一如既往的要了一片舒乐安定。只是,一往反常的睡得不安稳。

            (PM9:00)我去巡视病房时,房间已经很安静,他就静卧在那里,呼吸匀促的让人无比安心。

             (PM1000)再进去时,他正坐在床沿絮絮叨叨说着些什么。他的儿子倚在陪榻上,低着头沉默着。我隐隐的感觉到难过的气息,来自他的儿子。暗夜里借着走廊的灯光瞧过去他的脸庞,尽是隐忍,痛惜和凝重。

                我终究是要问的,即使感知时机不对,我也是要打破僵局的,这是我的责任和义务。第一遍询问的时候,老爷子好像又把刚才絮絮叨叨的话语重复了一遍,言语里稍带着

些怒气,因为伴随着他的吐露,连带着是将拿下来的鼻氧管扔的更远。我已经试着学习这里的语言,可对于岁数大的病人,语言理解的差异,就不仅有地域相隔,更有时代的鸿沟。而且,老实说,在我感知气氛不对的那一刹,意外的觉得需要安慰的对象是他的儿子。

       我又尝试地问了一遍是否有什么不舒服,顺便掏出了脉氧仪夹在了老爷子的手指上,拾掇着鼻氧管,又戴了上去。稍微沉默以一会儿,脉氧仪显示:SPO2:98,P:76,“恩,还好”,我心里默念。这次,很快地,儿子就回答了我 ,“夜里有点呛,痰稍微有,不多,主要没什么力气,”只是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抬眼看我。

      我转过床对面,开始拍背,顺道聊起来。“夜里总是这样么?”“白天雾化做了怎么样,都是做了之后拍背吗?”“就呛咳时觉得使不上力吗,平时呢?”“水有没有,现在喝点?”他一一作答,其实都还好。只是,人老了,总像个孩子的心性,单纯,无所顾忌。只是,一个病了很久的MT,还要再病很久,而有些时候,我们总是只能改善症状。而家人,其实也是痛苦的参与者。

       人生有时候,甚至是大多时候,都是生,老病死。后者总是串联的极快。

      (PM1030)当我再踏进去时候,老头子已经徜徉在梦境了。恩,有时候,抛开所有,老头子,只是一种可爱又有点傲娇的小生物。儿子,依旧倚在陪榻上,只是神色不再那么悲伤。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直觉又驱使我必须说些什么。可我不知如何自处,假装检查鼻氧管,又检查了下湿化瓶,临走才终下决心,“凡事不必太苛求,老爷子老了,可老爷子终究是要老的,有些事情,做了就对了,你每次都很孝顺的。”他好像没有意识到我会讲,又好像对这些安慰习以为常,不管如何,他都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接着深思凝重着。

     这让我想起一个很深的夜晚,医院门口的大道上,夜班下的我,看到一个男的,在路灯下,一边走,一边啜泣,脸上奔淌着决堤一般的泪水。

     我一直想,一个男的,若在这暗夜里落泪,一定是遭遇了这个世界上最深沉的悲怆。

                                                                   (二)

       B姑娘最后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正是他父亲住院满一个月。恩,过了今晚的零点,明天正好第31天。

       在此之前的二十多天里,她的父亲就一直病危中。在此之前的一个小时里,更是忽上忽下。如果将活着比作在线的话,那她父亲的线上活动,已经微乎其微。

      她企求的看着我,“我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医生说,插管也只是换他多喘几口气而已,他的病不是插管可以救,甚至不是插管可以暂时缓解的”;其实,我很为难。我无法准确地回答她,因为我只是护士。我更不能不回答,因为我还是个护士,而且对象仅仅是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儿。我犹豫不决,我斟酌再三,“家里人都来了,都怎么说?”

      “一个月了,如果熬不住今晚,他甚至都不能死在家里”,她说这话时鼻音很重,情绪有点崩不住。果然,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刹那,她已经止不住的悲泣,“他就那么躺着,一动不动,什么都不讲,不喊疼不说痛,每天只是求我们让我们找医生救他”,我不知该如何反应,我太小,我没有经历过,更是不擅与人相处。内心里的悲悯告诉我,应该抱一抱她,可这不适合。就那样的而一个夜晚,她背倚在处置室的台面上,倔强的哭泣。病房很安静,处置室远离值医办,走廊上只有她们一家人在窃窃私语。

       我终究是要打破僵局的。这用不着理由。就算在医学界,就算医生是耶和华,任凭他们谁,也打破不了护士先驱者的身份。即使这样的身份,让我们尝尽荣辱悲屈。

      “我知道,从住院那天,你们就一直轮守,我几乎看见了你们家的所有人,包括你说放假家里人没人照看所以带过来的孩子。后来,境况再不好一些时候,你们的生活就差不多只是围着那张床了。你们尽力了,你不要太苛责自己。”我说的很是诚恳,可我说完以后,觉得自己好像搞砸了,因为,连我自己都比刚才更难过了。

     “我们都想回家,我们不想把他留在这里,这里冷冰冰的。可是,我知道他在求生,我不能不孝。”她还是那样,要么将滚下来的热泪立即擦掉,要么撇过眼,忍一下眼泪再看向我,隐忍,倔强,又执着。我望向她眼眸里的黑珍珠,那里直射心灵,心灵里透着渴望认同,又渴望否定的意念。我对认同意味着心灵的救赎,否定代表着忠孝的概念了然于胸。我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叹了口气;满目同情的看着她,两个人维持着这深夜里一座医院里的沉默。

       后来,兄长找她。后来,还算稳定的过了零点。后来,我下班。后来,她父亲的那张病床住进来一个姑娘。我见到那个姑娘已经是休假后的第三天,见到她时她正倚在床头打电话给她母亲,一边打,一边兀自笑着,脸上翻滚着沸腾的妩媚。我一直想,那么开心,一定相逢了这个世界上最辽阔的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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