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那时的青春暴如雨注(四)
读库老六曾说:80年代,是理想主义的黄金时代。
那时候,西方电影《教父》《罗马假日》等引进国内,勾起一代人的电影梦。
1983年5月,广西电影制片厂召开大会,破格批准以张艺谋、张军钊、肖风、何群四人为主体,成立全国第一个“青年摄制组”,投产《一个和八个》。四人剃了光头,风风火火赶往拍摄地,被警察误认为是流氓团伙给抓了。
电影担任摄影的是张艺谋,此前在纺织厂当搬运工,为能买一台“海鸥”相机,卖了好几次血。
《一个和八个》拍摄完成,张艺谋正式出道。不久后,广影看中剧本《黄土地》,摄影敲定张艺谋。导演没有合适人选,张艺谋强烈推荐同学陈凯歌。
陈凯歌人是来了,可出了新问题,《黄土地》因题材敏感,面临夭折。陈凯歌为了片子能继续拍,跑到领导面前,掏心掏肺求了一通,听哭了一屋子的人。最后换来一辆面包车,35万经费。
这年,《黄土地》在冬天开拍,零下20度的北风中,张艺谋干起活来不吃不睡,不洗不漱,穿一双绿胶鞋,袜子都没有,在山路上跑了两个月。
《一个和八个》剧照《黄土地》拍完,张艺谋脱下已经踩得破烂的胶鞋,摆在路中间,对鞋说:你跟我不容易,现在电影拍完了,你就留这吧。
1987年春天,导演吴天明拍摄《老井》,问张艺谋敢不敢演男一号。从没学过表演的张艺谋,喉咙紧了紧,说:你不怕砸,我就敢试。
拍摄时,张艺谋连续工作十几小时,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把自己手表调快半小时,让自己更紧迫。为了在外形上更像农民,穿上大腰裤,挑水、背石板、打猪食槽,每天光着膀子晒太阳,往脸上搓沙子,将皮肤弄粗糙。
为了演好角色濒死的感觉,张艺谋连着三天不吃不喝。结果拍完,突然昏倒,被抬进医院。
后来,吴天明提拔张艺谋为导演,投资他拍电影《红高粱》。几乎所有人都在反对,吴天明就反问:一个肯为理想拿命拼的人,还有什么不放心?
《红高粱》拍摄现场1988年,张艺谋的另一位同学田壮壮,开拍《特别手术室》。这是中国首部以未婚先孕为题材的影片,在当时话题敏感,极有可能被禁。所有人都劝田壮壮放弃,田壮壮说:宁拍禁片,不拍烂片。
后来,这部电影果然禁了17年。
那一代人,从诞生之日起,就与理想主义结下不解之缘。我们从今天回望那个时代,那些回忆好像远了,又好像就在眼前。今天中国正经历一切,却正是那里而来。
学者陈平原,曾用十二个字,概括整个80年代:泥沙俱下,众声喧哗,生气淋漓。
那年头,最偏远的小城路边书摊,摆的是萨特的《存在与虚无》。那年头,学生可以在深夜踹开老师的门,就因为看了一本书激动得失眠。那年头,一个文弱寒酸的男老师,可以靠跋山涉水采集民歌,赢得广泛尊重,让校花下嫁给他。
萨特胡同口,四个大学生,三更流浪天,也能聊叔本华和弗洛伊德。激昂忘我,待到分手,天已大亮。
那年头,大家都一样,不谈钱、权,只看谁活得更潇洒,谁更有姿态。
那时候的知识分子更是谁都不鸟,富有胆气和勇敢,敏锐锋利、口诛笔伐。
某次大会,有一位代表举手否决,诺大的会场,愣是有一个手臂孤零零地举着,孤标而倔强。
那年头,年轻人轰轰烈烈,天雷地火地恋爱。
青春像一场大雨,暴雨如注,没有人准备雨具,也没有人准备蓄水池。
全班男生可以为了给穿波西米亚长裙的女老师,买一副隐形眼镜,就去组织俱乐部去卖酸奶。女生可以把一个月的饭票分成两半,一人一半,分给最崇拜的流浪歌手。
清华有一个东操场,校园歌手常聚。每周五,有北师大、北外、中戏,数十个来自北京各学校学生,前来茬琴,输的当场把自己手里的吉他,砸得稀烂。
北大有一个东草坪,夏天常有十几拨人,弹琴唱歌,谁能把女同学争取来的多,谁就最牛。较起劲来,整整唱一宿,上百首歌,看谁最后唱鳖。
1988年,高晓松大学时成立乐队,取名青铜器。没有经费,乐器超烂。吉他手戴涛在北邮的女友,就发动宿舍全体女生,捐助400块,给他们买了套拿得出手牛逼大音响。那时候,女孩都是“法国贵妇”,专门“包养”文艺青年的理想。
后来高晓松说:那时候的男女,剽悍勇敢、简单温暖。今天的年轻人做不到了。
80年代有个好处,大家都不喜欢掉入窠臼的规则,都以规则为耻。
高晓松作家格非曾在华东师大当讲师,站台上说:喜欢分数的同学,可以告诉我一声。
有憨厚的同学站起来问:老师,写作文,到底怎么评分的?
格非说:评分啊,那也容易,我们把试卷往前面一扔,跑在最前面的试卷100分,以此类推。
学生当场脸就红了。在那时候,迷恋一切制度,是一件很羞耻的事。
80年代末,高晓松被人问:你以后打算去大公司做吗?
高晓松反问:我看起来气质很庸俗吗?
第二年,他从清华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