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天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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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死亡
下午5点了，孙支农被允许进去探视，进去后，他发现父亲身上插满了更多的管子，他问白大褂医生，白大褂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是否能醒的问题，今晚可能都熬不过。孙支农一下跪在病床前，泪汪汪地看着父亲。突然，他注意到父亲的眉头动了一下，孙支农摘下眼镜，揉揉眼，带上去再看，父亲的头开始左右晃动，他拉着白大褂的胳膊：“医生，你快看，我爸他动了！”白大褂凑近看了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能太累了，陪了一天，要好好休息。”转身就要离开。孙支农看着父亲腿上的被单又动弹一下，连忙拽住白大褂：“医生，真的，我爸真的动了，刚才腿还动了一下。”白大褂回头看了一眼：“你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是我还有其他工作，请放开我。”孙支农生气了：“你怎么不相信我呢，我又不是瞎子？”“哎，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在这样拽着我，要就要叫保安了。”
就在孙支农和白大褂纠缠的时候，病床上的老人突然四肢抽搐颤抖，双手拍打着床边的护栏，双腿乱蹬床板，发出令人窒息的“梆梆梆”的声音。孙支农看到这一幕惊呆了，大喊医生和护士。白大褂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和孙支农按住老头子，哪里想到老人瘦弱的身体竟然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一下起身把两个中年人推开，然后开始扯去身上的管子。一瞬间，胃管被扯了出来，黄色的营养液混合着胃酸及咖啡色液体，溅了孙支农一脸，孙支农顾不得擦拭，怒吼道：“你们医生和护士人呢？”
活没落音，门外来了三个护士，白大褂赶紧过去帮忙按住老人的肩膀，一边大喊：“别让他拔气管插管！小静，你赶紧去抽一支芬太尼，静推，先将他镇静住！小凤，你换根胃管，重新插入，先胃肠减压！小张，你赶紧拿东西重新把病人的手脚绑住！”然而话还是迟了一步，三个护士颤抖地杵在原地，她们瞪大的双眼中透露出的是内心极度恐惧和冰冷的寒意，老人刹那间已经把气管插管扯了出来，恶臭的痰液夹杂着鲜红的腥血，又劈头盖脸的溅了孙支农和白大褂一身。
“你们赶紧呀，还愣着干嘛！准备气管插管，加压呼吸皮囊，氧流量开到最大，准备重新插管！”看到病人呼吸越来越急促，唇色越来越紫绀，咽喉咳喘都是痰音，血氧饱和度进行性骤降，白大褂的声音不禁开始颤抖起来。
“哔哔——”不再是短促的警报，而是刺耳的长鸣。白大褂喊道：“快，心肺复苏。”看着忙活的医生和护士，孙支农站在旁边只能干着急。忙活一阵，依然没有任何复苏迹象，白大褂审视一番对护士说道：“心脏停止跳动，自主呼吸消失，血压为零，双侧瞳孔散大固定。”“医生，你再救救我爸啊！”孙支农看着所有医护人员都开始收拾仪器，扑通一声跪下。白大褂甩开手，俯下身在他耳边不耐烦的说：“我的意思不明白？你听清楚了，你爸死了！”
“死了！死了！”孙支农一阵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想哭却怎么都哭不出来，他感觉到身边有股力量在推他。
“醒醒，先生，您的手机闹钟一直在响，麻烦您关一下。”孙支农揉揉眼睛，拿过床头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是下午5点整。
想起来了，中午太困倦了，就定了一个下午5点探视的闹钟，哪里想到睡了一个下午。看着玻璃房内安稳呼吸的父亲，长出了一口气，噩梦一场。再看自己的白色衬衫，被汗浸湿了。“还好只是个梦！”孙支农从折叠床上起来，对里面的护士打手势，指了指手表，指了指自己，指了指病床。护士会意，带着他进入ICU。他轻声问护士：“我爸多久能醒来 ？”护士回应：“病人情况较上午来说稳定很多，已经具备醒来的条件。”孙支农明白护士的话，不再询问，坐在床边，靠近父亲，默默看着他。
父亲深深地陷在被子里，孙支农不记得上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自己的父亲是何时了，是他八岁仰望父亲时，期待父亲读故事？是他十八岁拽着父亲时，逼父亲给他买滑板？还是他二十八岁孩子出生时，父亲抱着孙子教它喊爷爷？肯定有很多年了，孙支农真的记不得上次是什么时候和父亲有过这么近的接触了。自从他不顾家里反对，辞职南下经商以后，他就没怎么回到老家，没怎么和父亲说过话了。
孙支农仔细凝望着自己的父亲，看到父亲鼻孔里的毛都未曾修剪，黑白相间。他记得父亲是充满力量的，扛起煤气罐上十几层楼都不带喘气，而现在，眼前的老人颧骨高耸，嘴巴干瘪，活力和生命在面部流逝的速度肉眼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他看着父亲脸上的斑斑点点，犹如被虫蠖侵蚀的枯树皮一样，而这张枯萎的树皮下是曾经容光焕发的父亲，自己的父亲！
孙支农以前喜欢看书，他记得有个这么一句话：“一个人脸上，没有喜、怒、哀、惧的表情，他要么是面瘫，要么是要离开世界。”他现在甚至希望父亲有能表现出痛苦的表情，至少说明父亲还有知觉，那是“活着”的证明！而现在一个老人，就这么在他面前，静静的，归于暗淡和沉寂。
“父亲啊！你起来骂我一句不孝儿吧！”孙志农以前觉得父亲在打他之前的沉默最为恐怖，现在父亲彻底一声不吭了，这是无奈的绝望，是无尽的煎熬。
“时间到了，孙先生，请让开一下。”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瓶要换的点滴走了过来，他抬起头，看着淡黄色的药水顺着细管，沿着凸出的青筋输送着营养，消瘦的手臂上贴的满是胶带。他看到了挂点滴的支架，隐约觉得少了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