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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旅暮叶

2022-04-03  本文已影响0人  低价解防沉迷

那是一棵来自北国的梧桐,它早已知晓了南方的季节,知晓了这一切。南院十月的寒意,随着霜,凝结在这一树还未枯寂的暮叶上,末端的裂痕有些困顿,四周白色的围墙里却透着几分安详。那群无声无息的雀鸟驻足在这落寞的枝头,树向着云,似乎是在催促着什么。

月光像是被星群所遗忘,幽暗的云幕在夜色的笼罩下愈加神秘。红十字的高楼里住着一位垂危的老人。死神早已剥夺了他的自由,围墙似的病房却并没有让他感到无力,他时常笑着,好像面对的不是令人恐惧的死亡,而是新生。每当窗帘飘动的时候,老人就会数着空中飞舞的落叶,然后向着那棵大树注目许久。一切都静得可怕,老人还是睡着了,梧桐的树叶落光了。

病房里的门打开了。

老人的妻子携着风,走入了病房,所有的落叶似乎都挣脱了束缚,老人苏醒了过来,群星绕着月不停地闪烁,云幕悄悄离去,梦幻的话剧开始上演。

妻子扶着老人往门外走去,空中的落叶追逐着远方,树的根须仿佛也在微微颤抖,秋意朦胧着月色,风悄悄来了。高楼之外,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似乎要将一切吞噬。妻子牵着老人的手不紧不慢地走着,两人都没有言语,或许是早已许下的约定,或许是不愿打破这份安宁。

走到一个路口时,妻子告诉老人,路的那边有人在等我们。老人诧异地扭过头,然后又向远处望了望,迷茫的目光有些无助。路的那边依然是无尽的夜,无情的黑色填充着空白。妻子向前跨去,路边的时空交错重影,云端的雨雾向这边开始倾斜。老人随着她的步伐走着,不觉间有些轻快,断续的脉络此刻充满活力,四周的寒意渐渐疏远,像是换了一个季节。

路的两边种着一排排青柳,萤火的光芒让柳色的绿意多了些春天的味道。远处有流水的声音传来,老人的眼睛微微刺痛。老人跑着向柳林的深处探去,枫叶浮灯在水面上漂着,红光像是故意被人遗落在水面,抚摸着湖中许久未见的面孔,夜色在这一刻显得不再重要。朦胧的雾色里,对岸的嬉闹声此起彼伏,眺目远望,三两个稚嫩的幼童手里拿着浮灯嬉笑着,老人口中默念着几个幼嫩的名字,嘴角不由得上扬。雾越来越大,岸越来越远,孩童似乎还在,嬉闹的声音逐渐模糊,湖面上的浮灯里红影阑珊,一片落叶落在了湖上。

老人将所望之物小心地收着,感觉时间不在流逝,夜色逐渐消散,可水中总有目光盯着自己。老人低下头向近处的水面上看去,一轮残缺的弦月里,两幅近乎遗忘的面孔在水中浮现。老人眼中的泪不停地转着,口中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他多想去呐喊,拥抱,甚至于跃入水中去寻找,可,落叶已然落下,他什么也做不了。水中的影像不断地变化着,初为人父人母的喜悦,幼园门口的盼望,离家驿站的背影,新婚祝语的不舍,梧桐树前的搀扶……直到,直到黑白照片定格的那一刻。

又一片落叶打破了这份宁静,湖水不再清澈,老人选择离去。柳树的荫蔽下,一个新生的男童翻动着泥土,新绿的嫩芽从春里落入秋里。大雾将整条岔路都已掩盖,妻子和老人回到了路口,空中的落叶有些低沉,云端的月意渐渐隐去,曦和在星群里浮影,梧桐树沉沉地睡着。

“早安,公主。”老人口齿不清地说道。妻子稍有迟疑,随后,颤抖着嘴唇,答到“早安,先生。”眼中的泪借着路上的光回应着这声问候,日月跨过时光回到了二十年前,庄严的教堂之上,老人挽着穿着婚纱的妻子,深情地说着爱情的誓言。往后,老人每天都会重复着这声问候,许前的早餐桌上,后来的云鸽信阀,流落的日升月落里,先生总会来到,可回应的时长逐渐拉远,最后的梧桐替代了所有。

月色映在老人亲切的脸颊上,敛着最后的余晖,静静褪去。老人拨开眼前飘浮的落叶,口中说到,带你看看你走后的世界。

风拂过妻子的发髻,踩着周围的落叶,藏进了高耸的梧桐里。蓝天之下,轻柔的白云享受着日光的沐浴,青绿的草坪上老人和年幼的孩子正做着风筝,油彩纸装饰而成的红叶纸鸢是老人的拿手活,孩子则拿着画笔在纸上画着天真的童话。老人起身拿过黑色的水彩笔,在叶末端的信阀里写下每日的问候“早安,公主”。纸鸢绕着层叠的云,望着遥远的天,飞入了风里,孩子在青坪上追逐着,老人安详地笑着。老人不经意地扭过头,往路的那端望了望。青坪远处,一对年轻的夫妻正望着他们。

风筝挣脱了线,太阳迷惑着离开,浮云聚了又散,眼前落叶匆匆变幻,分秒在尘埃里挣扎,潮汐躲过月的束缚,雪田冻逝,素裹山河,秋落入了冬里。

冬日暖阳被困在那间小屋里,整日地照着满墙的合照,书桌的摆设,整洁的床被,仿佛只有在这极昼里她的痕迹才不足以被黑夜所遗忘。

早餐桌上,荷包蛋的焦灼让男孩有些懊恼和愧疚,孩子囫囵地将早餐吞入,朝着对面竖着大拇指,一番安慰和夸赞后向校车驶来的方向走去。跨入校车时,孩子指着手表提醒男孩不要迟到。男孩急忙收拾着餐具,整理着西装,可笨拙的他还是弄脏了领带,油渍在领带上显得异常突兀,奇怪的气味让男孩有些不知所措。男孩向着屋内喊着,算了,就这样吧,我去上班了,公主再见。小屋的门还开着,可屋内已经没有人了,也许是为了日光的出入,也许是为了让她可以借着雪花回到家。

晚霞登场时,夜已至,红十字的高楼在暮色雪地里升起,严穆的走廊一片寂静,落叶近乎贴在了地上,又或许是风走丢了。妻子望着前面,静静地说着,我要走了,晚安,先生。老人流着泪,看着走入产房的妻子,看着走廊里的自己,身体逐渐疲惫。一声嘤啼后,老人念着,晚安,公主。雪终是停了,藏进梧桐里的风也消失了,冰凉的石碑下,也许风会在夜里来,所以梧桐总是睡在昼里。老人还在走着,路上已满是枯叶,沙沙的声里,老人一人走过万里长梦,寻寻觅觅……

病床上的身体终是离开了,孩子趴在床上大声地哭泣着,年轻的女人安慰着丈夫,窗外的梧桐则驱赶着枝头的雀鸟,梧桐树下,老人和妻子静静地坐着,笑着。落叶落在了风里,风走过了每一片暮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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