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复重现的“书途”
“我们都有一种偶然而生的感觉,觉得我们所说所做的是很久以前所说所做的事情,觉得我们很久以前曾被同样的面孔,同样的事物,同样的环境围绕,觉得我们很清楚再往下去要说些什么,仿佛我们突然记起这一切一样,我一生中,再也没有比他说那番话之前对这种神秘现象感受得更为深刻的了。”——摘自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
城市轻轨列车行驶中轻微的噪声夹杂着个别乘客的大嗓门聊天声,以及到处都是没有座位而站着的乘客,让列车显得颇为热闹。好在列车的冷气给的还是蛮足的,让人在这燥热的中午、人满为患的车厢中能够感到些许的安静。
偶尔抬头不经意地扫视一下周围,心中多少有些小得意,暗暗佩服自己刚刚的决定——多花了点时间,跑到列车的始发站去上车,不然这一个小时就要站着回家了。
继续低头盯着手中的书翻看着。一直有看书的习惯,喜欢睡前或者在乘车、等候的时间里看书打发时间。所以,出门时书包中都会放上一本书。
……
“疯子都是天才!”
“这本书我看过,挺有意思的。”
此时才发现,原来是有人在对着我说话。我下意识地合了一下书,看了看封面上的书名,同时抬头顺着声音望去。
书是女儿放寒假时带回来的,看过了也就没有带走,书名《天才在左疯子在右》,是一本对众多高智商精神病人的访谈记录,书中涉及的知识范围很广,包括了心理学、哲学、生物学、宗教、佛学、量子物理和天体物理等学科的知识,作者的叙述也很有意思。所以,在一次偶然翻看后决定把它看完。
搭讪的是一位姑娘,坐在我的斜对面。上车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我的斜对面坐在一位漂亮的女孩,只是没好意思仔细打量人家。
女孩的主动搭讪还是令我稍有意外,一时没有反映过来,稍愣之后,赶忙“哦!”了一声算作对女孩的回答。
“你喜欢那一段?我喜欢那个能看到每一天不同颜色的女孩。”
“还有那个被医院称为‘镇院之宝’的老头,他能去‘时间的尽头’旅行,还能带着别人一起去。”
“还有,不知你看到那儿没有,就是有个女孩模仿别人时就像是被附体一样,太恐怖了!”
没等我回答,女孩已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只好合上书,偶尔用一些简单的回答配合着女孩的聊天。女孩很健谈,性格很活泼,她似乎并不介意我“嗯,哦,是,好”的敷衍对话,却像遇到了熟人似的,甚至兴奋的有些夸张,使得我不时地四下张望,看看四周的人们是否在以厌恶的眼神看我们。
与女孩聊着天,也才仔细地打量着她。女孩的确很漂亮,大约有二十五六或者二十七八的样子,微胖,大眼睛,白白的皮肤很光滑,一头微黄的长发盘在头顶,身穿一件浅底碎花的连衣裙。裙子是吊带式,所以肩膀和胸部以上都完全漏在外边。其实,女孩也不能说是胖,应该称为丰满,就是让人看了会脸红、心跳加速的那种。
我的目光没敢在女孩的身上过多停留,迅速挪开并看到紧贴着女孩立着一个黄色的拉杆箱,箱子上还有一个不大的皮质女包,看来女孩是刚刚从长途火车上下来。
大概是看到了我的目光,女孩随即微微一笑:“我今年毕业,到这边来工作的。”
“研究生毕业?”根据女孩的年龄我试着判断。
“嗯,我学生物的,分到开发区这边的一家公司,噢!对了,你知道我们公司吧,就在开发区……”
“嘘!你刚到这边,最好不要随便告诉别人你的个人信息。”我压低声音好意地打断了她。
“没事的,大哥!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女孩不以为然地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坏人又不会写在脸上。”
“我就是知道,爱读书的人都不会坏的哪 去!”
女孩的话让我微微一愣,顿感有些恍惚,并非是女孩那不靠谱的歪说理论,而是我突然感觉眼前这场景、女孩的话,都是那么的熟悉……
记得那应该是1989年,同样的季节,同样在这样的城市短途列车里(只不过那时是老式的绿皮列车),同样是对面的女孩,同样是女孩主动搭腔说话。
那年,我参加工作不久,那时的我已然将书视为最好的伙伴,我会在周末坐短途列车去市里的大书店里看书并用攒下的零花钱带一、两本喜爱的书回家。
列车上,我正贪婪地翻阅着手中的两本书,心中正纠结先看哪本才好,一个悦的耳声音传了过来:
“书能借我看看吗?”
抬头看清楚,说话的是对面的一位姑娘,是一位短发、大眼睛、皮肤略黑、脸上有着两个酒窝的漂亮姑娘。姑娘穿着朴素却很干净,雪白的短袖衬衣和蓝色的裤子衬出姑娘的精干劲儿。姑娘的身旁有个大大的皮箱和一个帆布旅行袋,一眼就看得出是刚从长途火车下来的。
“能借我一本书看吗?”见我没有反应,姑娘又一次开口问到。
稍愣了片刻,我将一本书递给了姑娘。虽然新书有些舍不得,但是对方是位漂亮的姑娘呀。
“你新买的吧?”姑娘一边翻看一边又开口问到。
“嗯,我还没看呢。”我怏怏地回道,心想:“要不是看你长得漂亮我才不借呢。”
我们各自抱着一本书看着,偶尔会抬起眼皮透过书的上沿瞥一眼对方。
“你认识‘海图出版社’吗?”还是姑娘先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认识,怎么了?”
“我刚大学毕业,分到那工作,今天来报到的。”
“哦。”
“一会儿下车之后你能告诉我怎么走吗?我第一次来,不认识路。”
“行,我送你过去,我回家正好路过那里。”
“真的呀,太好了!哎,对了,我叫小娅,XX军校毕业的,我学日语的……”
“嘘!刚认识就把什么都告诉别人,这样不好。”
“呵呵,没事的,你又不是坏人!”
“你怎么知道?坏人还写在脸上啊。”
“我就是知道,爱看书的人不会坏到哪去的!”
……
下车之后,我如约将小娅送到了她的单位门口,小娅却突然开口:“刚才那本书能借我看完吗?过几天我就还你。”小娅边说边从包里翻出纸和笔,“把你的地址告诉我吧,我看完书给你送过去。”
大约一周之后的一天,当英姿飒爽的小娅真的出现在我家的门口时,着实令母亲有些意外。母亲留下小娅并包了饺子,临走时还用饭盒给小娅带了满满一盒的饺子,母亲拉着身着海军军官服的小娅不停地叮嘱:“一个人在这边工作不容易,你要是愿意,就把阿姨这儿当家,有空儿就回来。”
之后的日子里,小娅真的把我家当成了自己家,几乎每周都会来,渐渐地似乎成了家里的一员,甚至直接随我称呼我父母为“爸、妈”,爸妈也待小娅如亲闺女一般,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天。
每次小娅回家来吃饭,只要是晚上回宿舍,我都会送她去车站或用自行车送她回去。那一晚,我俩在她宿舍楼前聊的很久、很晚,我们彼此捅破了窗纸,诉说了心中真实的想法,我主要表达了“小娅的学历比我高,家庭背景差别太大(我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小娅的父母都是军队的干部),小娅比我年长两岁,我永远都会把她当成亲姐姐看待。”
那之后,小娅来看过母亲一两次,慢慢的也就淡出了全家的视线甚至是记忆……
1996年的年底,单位的一位同事生病,拜托我临时替她去给一个班的课程监考,考试的科目是日语,这门课的外聘教师正是小娅。当我看到走进教室的小娅时,意外及尴尬大概都写在了脸上。
小娅样子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白了许多。
“爸妈还好吧,还住在那儿吗?我结婚了……”还是小娅比我淡定的多。
“哦,我也结了,我们搬家了,你还在那个单位上班吧?”小娅身上的蓝呢军装显得我的问话有些多余。
几天后,小娅带着老公还有两岁多的儿子再次出现在爸妈的面前,母亲很是高兴,依旧拉着小娅全家留下吃了饭。
小娅的老公小高也很健谈,一米八几的个头,魁梧英俊,是一位海军上尉连长,而且是我的老乡-大连人。
小高是那种心直口快、性格开朗的人,加上又是老乡,很快我与小高就混成了哥们。
看得出小高对小娅很好,似乎什么都听小娅的,向来都是“呵,呵,呵”地点头答应,从没有见他有过不同的异见。小高唯一的缺点是爱喝点儿酒,而且喝了酒之后,话比平时更是多上几倍。
“结婚之前我就知道有你这么个小老乡了,小娅还说我特别像你,像么?”
“一点也不像啊,你比我高、比我壮,也比我有能力。”这是我的心里话。
“嘿嘿,以前她总是提起你,搞得我特别好奇,她还带我去过你们原来住过的地方,可惜你们搬走了。”
“是么,小娅就像我们家里人一样。”
……
2003年的秋天,部队裁军,小高转业回了老家大连,小娅也随小高全家迁往大连。
“大哥,留个联系方式呗,我这边一个熟人都没有……”
恍惚间,觉得眼前的这位女孩儿和小娅是那么的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