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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茉莉 第二章

2020-02-26  本文已影响0人  MollyYa

“几韵飘寒玉,馀清不在风。这就是我的名字,听了这个,也就知道为什么我的性子会是这样了。”火光照着金韵寒的脸一闪一闪的,橘色的光彩打在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美,这种美,同她平时的冷清不同,那是青色的;大概也不同她热恋时期,那应该是淡粉色的;这样的暖阳色,也只有在她介绍名字的时候,配上有些自嘲的淡笑,才会这么的恰到好处。

“别怕性格带来的东西,那是我们选择面朝世界的一面,人潮总会忘记我们的性格,却永远都会记得你的名字,它们的出处那么美,没人会丢掉它们的只影。” 几韵飘寒玉,馀清不在风。我又一次的在心里默念的这诗句,才疏学浅的我并不懂它的出处,自然也不懂它的意境几何,只是觉得这几个字便是我面前的这个女孩儿,一点儿也不差。

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将近8点半了,还未进门,就看到门口举着伞来回张望的楼域,快走近的金韵寒有些迟疑的停住脚步,我经过她身边,见她连眼神都不愿意多看楼域一眼,一边在原地蹉跎着,一边用伞遮住自己。

这些事总要他们当事人来面对面解决的,到了这一步,也就差个碰头了。

“楼域。”我走近叫了一声。

“你回来啦!阿姨说你出去了,韵寒也不在,她把我手机拉黑了,我怎么也打不通,这天又黑我又不熟的,你说她万一出点事可怎么办呀,你要不给我张地图,这么晚了,我得出去找找才行,她可怕黑了,这要是再遇上坏人,我的韵寒要受委屈了……”楼域这一紧张就说不停的样子真是让人又头疼又觉得好玩。

“人给你带回来了。”我朝金韵寒的方法抬了抬下巴:“你就别再……”

还没等我说完,楼域就卷着风奔了过去,这小伙儿倒是挺积极。

“回来了,没淋了雨吧。”李阿姨应该是听到了说话声,便也来到了门口。

“没淋太透,李阿姨你快回去吧,耽误您这么多时间实在不好意思,谢谢您帮我看店。”我收了伞进了旅店。

“没啥事,你这孩子也不容易,行了,我就先回去了,你晚上看店注意点昂。”李阿姨进屋拿了伞。

“恩,您道上慢点,注意安全。”

“行了,快进去吧。”

送走了李阿姨,见店外不远处的俩人还在那谈着什么,能谈这么些时间,应该是没什么事了吧,也就没在对他们上心,准备做好账面的总结就洗洗睡了。

确定小情侣进了门,便将门关上了,刚躺在床上就想起今天的文章还没有看,只能认命的起来打开电脑,还好文件不多,只是意外的看到了总编发来的工作总结,总结中无非就是说说最近几个月的业绩任务什么的,本没什么,但没想到最后一段,大概是只有我的这份邮件中才有的一段对我工作的评价——很不好!选的文章没有高度,自己写的那些也就更别说了,简直惨不忍睹,但还好没有提要解雇我的事,主编这个人,就是有什么说什么,既然她还没有要踢掉我的意思,我也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只是再没心没肺的人看到这段否定自己的话,也会在心底开始低估自己吧。

当初来这个镇子,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写东西没有灵感,看东西没有感觉,可真的到这来一阵后,就真的不想再拿起笔,这里的人风和鸟鸣都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会略懂一二,真的将他们放入纸上,只怕会给人当了‘这也配是文章’的笑话,这里虽温和如霞,却平淡如云,生活本就没文章来的那样引人入胜,更何况是这个小镇。

我关了电脑,旅店的工作不是很忙,也因此让我有些歇懒了,虽这次主编没说什么,但留下这坏印象也难保下次不会了,该拿出时间来写些什么了。

第二天一早,楼域和金韵寒就办理了退房手续。

“不再玩两天了?”这两天的相处也算是朋友了。

“不了,我们想早点回去。”楼域看着金韵寒,那眼神,能滴出蜜来:“我们要订婚了。”

“订婚?”你们好像昨晚才和好吧。

“再不着点急怎么行,她跑这么快,得赶紧盖上章才行。”楼域搂着金韵寒的手又紧了紧。金韵寒淡笑不语。

“昨晚谢谢你。”难得看到金韵寒的友好。

“能帮助到你们,我也算是没白跑一趟。”我将身份证还给他们:“不过,订婚礼物我实在没准备,就说两句吉祥话吧,祝你们甜甜蜜蜜,早生贵子。”

“是订婚。”楼域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提醒到。

“刚刚还着急呢,现在就不好意思啦。”看着他们俩个幸福的面庞,昨晚的不开心也随之淡化:“我这还忙着,就不送你们了,有机会下次再来玩。”

“一定。”

送走他们,像是送走了一段时间,让突然断片的我还真有些不知所措,试图捡起这段时间再重温一遍,却又嫌它没实际来的生动,那写下来呢?我好像找到了些灵感。

每座旅店都像是一棵树,这些叶子落了又来,来了又去,我有幸见证了他们从嫩芽到颓黄脱落的过程,不论叶子自身的悲欢与否,面对这次次的离、别、聚、合,心里是再怎么不关己也高兴不起来的,有时觉得,驻留者才是最惨的那个,怎么都不会变的生活,也就有怎么都不会变的心境,你来来走走,我只是一个站点,我没办法透过你的眼睛看你看过的世界,没有办法接收到你的风尘感受着外面的气氛,也没有办法留住你,也留不住那走不完的风景,也罢,至少你来过我的眼前,让我见过风雨兼程的你,也便体会了这万千世界中的一个你。实在幸会,幸会。

抬眼,槐树下的杨伯开始弯着腰咳嗽着,脸涨的通红,一旁的张叔有些帮不上忙的着急的看着他,我倒了杯水端了过去。

“喝点水吧。”

杨伯接过水杯抵在嘴边,抿了一口,压了压咳嗽,又大口的喝完了整杯水。

“还需要吗?我再去倒一点。”我接过杯子,杨伯摇了摇手,表示已经好多了。

“是不是最近又没吃药啊,杨伯。”张叔坐在一旁有些埋怨的语气。

“吃什么药,还嫌我死的不够早?那都是些害人的东西,治不了病。”杨伯的底气依然很足。

“我说您跟药较什么劲呀,人家医生会害你呢?孩子们孝敬,给您治病,您这还生上气了。”

“孝敬?孝敬就应该在我身边呆着。”杨伯用力的用拐杖锤着地,大概是气急了,又咳嗽了起来。

“您悠着点,别生这么大气。”我帮杨伯拍着背。

“你懂个什么。”杨伯撇了我一眼,让我拍背的手害怕的有些迟疑。

“人家茉莉也是好心,您看您。”张叔打着圆场:“茉莉去忙吧,我陪着杨伯就行。”

我点点头,回了店里,杨伯心善我知道,可这外在表现也太过严厉了些,本来还想和杨伯聊聊天知道些这里的历史、故事什么的当作写作的素材,看来还是想别的法子吧。

“茉莉呀。”一位穿着墨绿色法兰绒旗袍的夫人进了店。

“刘奶奶。”

要说这里我最敬佩的人,除了杨伯就是这位刘奶奶,虽一直叫她奶奶,却始终觉得还是“夫人”这个词更适合她。这位夫人虽年纪不小,却有一股精神头和由内而外的温润气质,她的银发烫成了大卷,很利索的盘在头上,脸上虽不缺少皱纹,但五官依然舒展柔和,身材也属于偏瘦的类型,时常穿着立领的旗袍,印花的、纯色丝绸的、刺绣的,只是这些衣裳的样式都有些老旧,从模样上看布料也不是很新,但干净整洁。听李阿姨说,刘奶奶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还是琴棋书画都样样精通的那种。

“茉莉呀,过几天我有一个朋友要来,想先在你这儿定个位置,他腿脚不好,能不能安排一个一楼的房间给他。”

“没问题,我记下了,一定帮您留着。”

“谢谢孩子。”刘奶奶的笑容是很标致的微笑,是那种好像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掌握的刚刚好的笑容,不世故,反而显得亲近、自然。

“没什么的。”

刘奶奶家里除了她,还有她的先生,是的,她每次在介绍她的另一半时,都会用“先生”这个词,之前网上火了一阵x先生的称呼,一时间好像所有人的男朋友都叫X先生,本来很文雅的词一下变得流行起来,有些显得没那么有价值了,可在刘奶奶的口中却不一样,好像什么东西加上年代感都会让人尊重,尊重这种随着时间的流逝却始终不变的习惯,尊重这种虽烂大街却还有自己坚持的心在里面。

只是刘奶奶的先生因患病成了植物人,常年瘫痪在床。这也是李阿姨告诉我的,说是当初刘奶奶的先生是个穷人家的孩子,为了娶刘奶奶差点死在刘奶奶父亲的棍棒之下,刘奶奶执意要跟着先生,竟跪求能与他远走,她的父亲也只能作罢,只是这世道,变化无常,所以脱离家庭的他们,日子也不是很好过,但还好,两人的感情从未变过。

刘奶奶走后,我将订房信息记下,顺便查看了一楼的房间情况,不出所料,果然还有几间空房。

“茉莉。”李阿姨拿着拖把下了楼。

“诶。”我过去帮把手。

“谢谢。我是想明天跟你请天假,我家小虎今天有些发烧,他爸明天又请不下假来,所以我想陪他去卫生队看看呢。”

“行,小虎没生什么大病吧。”我接过打扫的工具,放到一边。

“没啥事,昨天不是下雨了吗?孩子贪玩,大晚上的淋雨回来的。”李阿姨坐在一旁,锤着自己的胳膊。

“我来帮您。”我控制着手劲,帮李阿姨锤着肩:“力道可以吗?”

“恩,舒服。”李阿姨闭着眼睛,舒服的样子。

“您可以多陪陪他,其实店里也不怎么忙,清洁的工作我也可以做的。”

“这粗活你可干不了,这不当脑力劳动,这手上的活儿累人的很。”

“我不怕累的,能帮您分担一些也好,而且现在是真的不忙,这样您不就也能多陪陪小虎嘛。”

“哎,其实是该陪陪他,前几天老师还来电话了,说他学习不好,还欺负同学,我和他爸都没怎么上过学,也不知道怎么教育这孩子,”

“那正好,趁这几天,您也可以跟他谈谈心,现在的小孩们都很懂事的,是家长没有敞开心扉而已。”

“真的?”

“恩,是真的。”

李阿姨点了点头:“那这几天就麻烦你了,一会我告诉你怎么打扫。”

“好。”

虽然从我住进这店里开始,李阿姨就在这里做打扫工作,但之前和常太太熟络起来后就想着帮帮她,李阿姨40多岁,却因工作关系总是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运动服,头发也随意的扎在后面,脸色有些暗黄,眼角纹也有些严重,那双手也比同龄人的更加粗糙,她是被累老的。

上午跟着李阿姨学习了打扫的步骤和要特殊注意的地方,我还试着打扫了一两个房间作为试手,李阿姨再三检查和嘱咐后,才放下心来。李阿姨说的没错,这店里的房间虽小,但打扫要面面俱到,一个房间下来,我要花费1个多小时的时间,累的额头一层汗,中午吃午饭时,还发现右手食指的内关节处还被磨出了泡。茉莉,你还真是娇气!

吃完午饭,门口的那束花被风吹的位置有些偏离,我捡起这束蓝色的鸢尾——长久思念,我抑制住自己想要找他的身影的眼神,转身进了屋,找花瓶装饰了起来。

下午我就让李阿姨离开了,遇到几个来问路的游客,也热情的给了杯水喝,这一天一天的过活,生活有些像轴轮一般不紧不慢的前进着,习惯了,反而会有些觉得在浪费时间,离常太太离开已经一个星期了,她走时并没有留下准确的回归时间,起初心里也有些不安,每当想起常太太走时的场景,总觉得她会不会就这么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可现在却想,不回来又怎样,我心里是怎么想的我都不懂,这又关人家回不回来什么事。

一直清闲到黄昏,夕阳把旅店门口晒的有些晶莹,那些细小的颗粒在光线中毫无掩藏,这么美的夕阳,一定也把那片海渲染的灿烂,只可惜身在此,没办法再去欣赏了。

这时,一辆辆拉着盖着红布的卡车进了镇,尘土随着卡车飞驰而过,剪开了这片金色。我站在店门口,望着卡车开去的地方,是朝镇子中心去的。

“张叔,那些是干什么的。”我站在门口,朝大槐树那边喊着。

“搭戏台的。”张叔喊了回来。

戏台?这是搞哪出?

晚饭的时候还特意的问了面馆的大叔。

“这个呀,说是镇长要丰富镇子文化,充实镇民的生活,说白了不就是拿这个压人呢呗。”大叔冲外面翻了个白眼。

“压人?压什么人?”

“前面的老肖家,儿子争气,把他们老俩都接城里一起住了,家里剩了这空房,本来是想卖的,结果谁知道镇长跑去说他买,那哪是买呀,那简直就是抢,仗着自己手里扣着老肖的证件,就瞎出价,老肖那套房,不行不行也得几十万,这愣是十几万给了他了。”大叔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扣着什么证件?”

“身份证、房产证都在扣下了。”

“这也能随便扣?”

“年轻的时候老肖借过他钱,就把这压给他了,结果他跟放高利贷似的,每年的利润涨的离谱,搞的老肖没几个月就白了头发。”

“当初没有立字据吗?放高利贷可是犯法的。”

“哼!说起这个就糟心。老肖当时也是糊涂,等到晚上才想起立字据的事,正好晚上镇长请他吃饭,他就想着提一下,晚上倒是痛快的看了字据了,按了手印,谁知道镇长直接把老肖灌醉了后又拿出另一份字据来让老肖按了个手印,等老肖醒了才知道被阴了。你说这事要是告他吧还没证据,整的老肖也没办法,儿子离着也远,工作又忙,也就没告诉他儿子,这不直到前几天,他儿子要把他接走才知道这事,可都过了这么久了,又没有证据,这也不好说着呢,没办法,就把房子给了人家了呗。可这镇子也就这么大小,大家伙儿里心里都清楚着呢,镇长这是眼看着要失了人心,才说要请大家看戏。”

“这也太过分了,简直就是强盗。”

“唉唉唉。”大叔有些紧张的朝门外看了看,见没什么人,便坐在了我的对面:“茉莉,你是个好孩子我才跟你说的,这话,咱心里骂骂也就得了,要是真摆在明面上,谁都没好果子吃,我听说呀,镇长认识好多人呢,这当官的,当土匪的都认识,你又是个女孩子,咱还是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吧。”

虽然心里气的不行,可我还是点了点头,这世道,也不是我一个外来人能管的。

“行了,我这给你做面去。”大叔又笑嘻嘻的进了后厨。

看着门外来来回回的工人,还有招呼戏班的班主,人声嘈杂的,让镇子里的空气都浑浊了,本是热闹的事情,可一想起因何事而起,心头就一阵恶心。

 晚上收拾完房间,记好账,本想入眠,却一时想起镇长的恶行,我就怒不可遏,掀开被子打开电脑,写了一篇抨击资产阶级的文章后才终于出了口气,然后删掉,睡觉。

第二天起早,一开门便看到门口身穿黑色西服马甲,内配白衬衫的背影,个子不高,体型微胖,一头白发,还有一个方形的手提行李箱。

“您是……”

“你好,我是来住店的。”绅士派的爷爷身体向前微倾,颔首表示礼貌。

“那快进来吧,您站多久了,其实可以叫我的。”我对自己的失礼感到抱歉。

“没关系,现在也不晚。”爷爷笑着进了店,脸上微笑的纹路和老年的皱纹融合在了一起。

“您先坐一下,电脑开机要一会儿的。”边招呼着爷爷,边按下了柜台边的电脑开关:“对房间有什么要求吗?比如要朝阳的?”

“之前我有一个当地的朋友说是帮我已经预订好了。”刚要坐下的爷爷又从新起身回答了我的问题。

“是刘奶奶吗?”我没有忘记刘奶奶的嘱托。

“她是姓刘。”

“哦,这样啊,那我直接带您去房间吧。”我主动接过行李,前面带路。

“谢谢。”爷爷的每次说话时都会微微低头,这样的素养还真是让人肃然起敬。

“这是您的房间,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再跟我说,我也在一楼住。”

“谢谢。”

我微笑着摇摇头,退了出来。虽然这样的礼貌让人舒服,可从晚辈的角度来看未免有些太过客气了,我也只能尽可能的表现殷勤。

回到柜台后,想起这位绅士的爷爷竟然和刘奶奶有几分相似的地方——都是温和谦逊的长者,有着独有的气质和素养。这双人年轻的时候一定都是惊动半方的稀有物种吧。

今天天气晴,万里无云,太阳已露出小嫩脸,小镇的一天又来临了。

“孩子。”爷爷来到柜台。

“爷爷有什么事吗?您叫我一声,我过去就好。”我扶着爷爷坐在休息区。

“谢谢孩子。”虽几步路,爷爷有些粗的喘气声还是昭告着年轮的走向。

“你应该认识刘奶奶吧。”爷爷示意我坐下。

“当然了,刘奶奶人很好的,很照顾我。”

“那你有她的电话吗?我们之前一直都是靠写信联系的,我想告诉她我到了。”

“电话啊,我还真没有,不过我知道她家在哪里,我可以带您去。”

“这……不好吧。”爷爷迟疑的低下头,不,不是迟疑,是有些害羞还有些逃避。

“那我去告诉刘奶奶一声,反正也不是很远,但要麻烦您帮我看一下店。”

“那就麻烦你了,孩子。”爷爷感激的拍了拍我的手,他的手背满是皱纹和老年斑,但手心却很柔嫩,没有那种一触碰就知道辛劳半生的粗糙感。

“没事,那您先坐坐,我去去就回。”

爷爷点点头,我便出了门。

刘奶奶家确实离这不远,其实整个小镇的面积也没多大,只是刚好有几个古建筑物,再加上最近“小镇热”的暖潮,也就发展起了旅游业。这里名气不是很大,所以街道景区也未有太过严重的污染,加上小镇风气祥和,倒是常有一些文艺青年和摄影师来光顾,镇里的人们也就顺便挣个外快。

刘奶奶的家门是一面朱红色的实木门和一对有些掉色的黄色门环,我抬手用门环敲打着木门,这种声音和直接用手指敲门不同,和按门铃也不同,它似乎遵循着以往的气息和本性,这种透过原生态发出的声音让人安心又静怡。

“茉莉呀。”刘奶奶开了门,今天是一身蓝色棉布的旗袍,左肩的部分有一朵尚开的白花:“快进来。”

“不了刘奶奶,我就是来告诉您,昨天您要我帮您留房间的那个朋友已经到了,他不太方便过来,我就来告诉您一声。”我在门槛外,没有要进门的意思。

“哦,是吗?这么快,我还以为得下午才到呢,那好,我收拾一下就过去,你先进来喝杯茶,我新买的,还很香。”刘奶奶招呼着我进门。

“不了不了,爷爷还帮我看着店呢,我就先回去了,您慢慢收拾,也不着急。”我向外退了几步,做出要离开的姿势。

“那好吧,谢谢你还过来传个口信。”刘奶奶站在门口,笑盈盈的。

我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

回去的路上遥遥的听到杂乱的人声,我探身望去,原来是戏台前的人群,戏台已经基本搭完,台上两边坐着正在准备的武场,台下摆了几条长凳,但早已坐满,更多的人群站在外围,抽着烟、磕着瓜子谈论着。我本就对这些不太懂,也自然没有热爱到想要去看热闹的地步,只是往回走时,百盏的眼神让我不得不再次望向那个长方形的舞台。

“看什么呢。”我过去故意调侃他。

“没什么。”他见是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是搭的戏台,好像已经在准备了。”我想他应该望不到那边的全景。

“恩,我知道。”百盏靠在门框上,手里玩着擦桌的抹布。

“你想去看热闹?”见他刚刚那副渴望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在等媳妇儿呢。

“太忙了。”百盏苦笑着。

“哪忙啊。”我朝屋里看了看,又不是饭点,店里也没什么人。

见我拆穿他,百盏不再说话。

“想去看看就看看呗,一会儿人多了你再回来。”这孩子一副受委屈的样子让谁看了也落忍。

百盏蹉跎了一会儿,朝店里看了看,又有些小心的看了看我:“还是算了吧。”

“你怕什么。”见他这幅模样,我竟有些笑出声:“一个热闹而已,大叔不愿意让你去吗?”

“茉莉呀。”说曹操曹操到。

“大叔。”

“你这干什么去了。”大叔笑起来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去给刘奶奶传了个口信。”

“哦。”大叔笑着点了点头:“你在这干什么呢,赶紧学习去。”大叔没好气的往里赶着百盏。

“那边要唱戏了,还挺热闹的,您不去看看?”实在见不得百盏一副失望的样子。

“唱戏?唱戏有啥好听的,一个音儿唱半天也连不上个话。”看来大叔不是很喜欢戏剧。

“热闹嘛,看热闹哪还分好听不好听的,反正店里也没来生意呢,我看那边人可多了,跟大家伙儿们唠唠嗑也好嘛,不然这样,我那也没有事,我给您看着点店,来人了我叫您去。”百盏,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大叔看了看戏台那边,又看了看店里,有些犹豫。

“爸,咱就去吧,我就看一会儿,不耽误学习的。”难得看到百盏撒娇。

“行吧,那麻烦你了茉莉。”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大叔,应是见了前面的热闹,也就半推半就着答应了。

“没事儿。”

我抬头,回给百盏感谢的眼神一个微笑。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回到店里,爷爷还坐在休息区,摆弄着桌子上的花。

“没事没事。”爷爷笑着摆了摆手:“你每天都会换这些吗?”

“对。”看着这花,有些提不起气的我坐在了一旁。

“别人送的?”爷爷歪着头坏笑的看着我。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有兴趣的问回去。

爷爷靠在椅背上:“没有在一起的人送的?”

我饶有兴趣的笑着皱了皱眉:“何以见得。”

“很显然。”爷爷收回眼神:“能告诉我,他这样坚持多久了吗?”

“大概快四个月了吧,好像是,我记不清了。”其实我记得,是98天。

“恩。”爷爷点了点头:“不管怎样,至少这个人不坏。”

“就是有些胆小而已。”我小声的嘟囔着。

那是朵含苞的月季,深粉色,花瓣一层一层的围裹着。万物伸展的清晨都不曾有过盛开的你,一天的时间,还能做些什么呢。

刘奶奶来到旅店时,换了一身酒红色的绸缎旗袍,勾了眉,擦了淡粉色的唇彩。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刘奶奶端着手,站的笔直,逆着光,炫目耀眼。

爷爷同我一样失神的看着这位深闺简出的大小姐,她好像从未老过一般,那些眼角的皱纹,岁月的糙磨,似乎让这个女人比之前的娇女更有味道,真不知时光是否是个好东西,能让人月颜失色,能让人久保芳华。

“这是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脏东西吗?”刘奶奶有些羞涩的拂着面庞。

“没有,您漂亮极了,比那十七八的小姑娘还让人移不开眼呢。”我开口打着趣。刘奶奶的这幅体态,大概是每个姑娘都希望的自己老时的模样。

“瞧瞧你这嘴。”刘奶奶有些害羞的掩口笑着。

“念稚。”爷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双手不知是激动还是劳累,竟有些颤抖,叠放在拐杖头上也安定不下来。

“承唤。”

这便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所说的第一句话——彼此的名字,两位年过古稀的老人,在时间的长流里的第一次的相会,那便是两段故事,一段人生的契合,他们各带铅华,又各知心意,让多少深埋情谊的人为之感叹,这般勇气,这般等待,这般相视而笑,像是造就演练了上千遍后的最佳版本,初阳渐暖,相处见欢。

虽然对他们的故事充满好奇,却也会对这份不易的相见给予时间和空间,世上的烦心事多了,可经过时间的洗刷,能在剩下的,并从当中看到晶莹,也算是不枉此生。

中午的时候,我差不多将昨天的帐都理好了,送刘奶奶离开后,爷爷便一直在休息区这儿,望着窗外,他一言不发,也眼光不移,没有微笑,没有皱眉。午饭的时间到了,我还在想,要怎样和他搭讪。

“你去吃午饭吧,我可以帮你看会店。”爷爷转过头来,冲着我微笑。

“一起去吃吧,反正中午也没多少人来。”怎么能让爷爷受饿。

爷爷摆摆手,收回目光:“不了,人老了,胃小,这早餐还没消化呢。”

“要不我吃完回来,给您带个酥饼,等您饿了再吃,这酥饼在我们这可有名了。”

“那就谢谢了。”爷爷不再推辞。

刚进面馆就听见大叔训话的声音:“说让你早点回来你不听,这看这会儿忙的,多大的人了,就知道看热闹,那有啥好看的,一点世面没见过,这么多年书白读了?”

我这才想起,说要帮大叔看店的事,心虚的吐了吐舌头,硬着头皮,穿过吵吵嚷嚷的客人们,来到大叔面前:“大叔,对不起,我一时忘记了,是我不好,您别说百盏。”

“哎呀茉莉,不管你事,就是这小子,就知道贪玩。”大叔一边煮着面,嘴里一边不忘骂百盏。

百盏一脸的委屈,却也来来回回的招呼着客人。

“这事我也有责任,我帮您。”我接过大叔新煮好的面:“这是哪桌的?” 

“放着放着,这事让那臭小子来就行,你想吃啥,叔先给你做。”大叔好像只对百盏凶一样。

“没事,反正我也不饿呢,几号桌,人家都在催呢。”

“哦,是……六号的。”大叔见店里是在有些忙不过来,也就没再跟我客气:“那就麻烦茉莉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回了大叔,开始在店里帮忙。

面馆的面积其实不大,长方形的小桌子紧紧凑凑的也摆了8张,凳子又是不固定的圆板凳,所以就算人多,挤挤也就坐下了,只是挨墙坐的有些不太方便,顾忌着后面的生人,前面又被饭桌限制着,难免有些憋屈。上面的时候还要注意脚下的灵活和手上的平稳,快速的穿梭在这不到20平的小屋子里,还真是多亏了我这幅不胖的小身板和灵活的小脑壳。

忙活到快1点,人才慢慢的少了下来,我也得空可以坐下来吃午饭。

 “茉莉姐,面。”百盏也忙的有些出汗。

“谢谢。”我道了谢。

“应该谢谢你的。”百盏不好意思的搔着头,笑的有些尴尬。

“谢我干什么,我都害你挨骂了。”本来是想帮百盏的,没想到自己却搞砸了。

“嘿嘿。”百盏傻笑了两声:“这都是小事儿。”

这孩子傻笑起来,眯着眼的样子真像大叔,也是,那是他爸,他不像谁像。

午饭后,走到旅店门口,看到爷爷酣睡在休息区时,我才想起答应过要买酥饼的事情,埋怨的敲了下自己的脑袋,便跑去买了酥饼,回了旅店,爷爷还没有醒,我走近他,将酥饼放在桌上,没有叫醒他,他呼吸很轻,面相也很平静,头不偏不倚,要不是我眼神好,刚刚离着远,还会以为是没睡着一样。

“回来了。”爷爷醒来,把我吓了一跳。

“我吵醒您了吗?”看来刚刚看的有些仔细了。

“没,是没睡,就是眯一会儿。”爷爷从马甲的口袋里拿出块方巾,擦了擦额头和面庞,从重新叠好放了回去。

“给您带的酥饼,还是热的呢。”我冲桌上的酥饼挑了挑下巴:“抱歉,让您等这么久。”

“谢谢。”爷爷摇摇头,表示没关系,拿起酥饼端详着:“看着就有食欲。”

爷爷手掌用力,让拐杖支撑着他站了起来:“谢谢你了,我先回房间了。”

“还要谢爷爷帮我看店呢。”我们以微笑结尾,再无多话。

晚上的小镇上都很静,没有城里面的广场舞,繁华点的夜市小摊也离旅店有些距离,所以这里只剩下一盏橘黄色的路灯,灯光不亮,我站在店里,都看不到那棵大槐树,只能凭着想象的形状猜个大概位置。镇里因戏台活动多了些生人,来来回回,眼神总会对上一两个门前路过张望的,人家也没什么恶意,瞟一眼也就走过去了,只是这样的状态多了,总让人有些不舒服。晚上,我早早的就关了门。

也算是一夜平静,除了偶尔传来的咳嗽声。那是爷爷的声音,带着刺啦而又陈年的声音,我本想起身去问问需不需要帮忙,可每次的咳嗽声都非常短暂,没等我起身下床就没有了动静,白天醒来后再想这事,可能是爷爷怕吵到大家故意克制着自己的,一想起他咳嗽的满脸涨红我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不管严不严重,我当时都应该去看看的。

直到快中午的时候,爷爷还是没有从房间里出来过,我借着吃午饭的缘由,过去敲了门。

“爷爷,要不要一起出去吃午饭。”我在门外等着音讯:“爷爷,你能听见吗?”房间里依旧没有声音,我有些慌了:“爷爷,爷爷,你在里面吗?我是茉莉,爷爷,爷爷。”

我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我的心一下慌乱无措一般。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心底不停的在重复着这句话,要打120吗?还是先通知刘奶奶?

“咳哧。”门锁开动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原来你叫茉莉呀,很好听的名字。”爷爷打开房门,站在门口,眼睛弯着。

“您没事吧,我还以为……”意识到有些唐突,就连忙闭了嘴:“抱歉,我有点着急。”

“没事的孩子。”爷爷打开着门,我站在门外,平复着心情,透过半掩着的门就只能看到屋内还未收拾的床铺,原来是在睡觉啊,我有些埋怨自己大惊小怪。

“要一起去吃午饭吗?”我说明来意。

“我整理一下就来。”爷爷关上了房门,我在柜台旁等他,想起刚刚自己的慌张就有些想笑,我怎么什么事都喜欢往坏处想。

“让你久等了。”爷爷穿上外套,锁好门:“我们去吃什么。”

“您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询问着意见。

“我吃什么都好。”爷爷拄着拐杖,一点一点的朝外门走:“你一般都去哪儿吃?”

“我比较喜欢吃面,所以就总去那家。”我们走到门口,我指给爷爷看:“做面的大叔人可好了,每次都多给我一些。”

“是吗?那就去这儿吧。”

“我扶着您。”

爷爷没有拒绝,客气的朝我点了点头。

“茉莉姐。”一进门,就看到在帮忙的百盏,这小子,也开始和我熟络了起来。

“今天没去看戏吗?”我找了空位,让爷爷先坐下。

百盏看了看厨房里的大叔,确认了秘密的安全性,小声的说着:“去看了一会儿,今天唱的戏是新的,可好看了,那姿势,那个摆样儿,可专业了。”百盏一副戏迷的样子,不知是没见过的新鲜,还是久处过的喜欢。

“你喜欢听戏?”一旁的爷爷来了兴趣。

“恩,可喜欢了。”一谈到戏,百盏丝毫没有一副认生的样儿。

“你喜欢听什么戏?”

“我喜欢的可多了,但最喜欢的还是……哎呦。”

“臭小子又偷懒,听了回戏把魂儿都听没了,今天看书了吗?老弄这些不务正业的事儿,将来能有什么出息。”本来一场很愉快的谈论被大叔的一记爆栗画上了终止符,百盏揉着刚被打到的地方一副委屈的样子,想要辩解些什么,却又被大叔的一记眼刀憋了回去,百盏只好去做事。

“嘿嘿,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这孩子,就知道玩儿。茉莉,今天想吃什么。”大叔转脸变天晴的招呼着我们。

“都行,您做什么我都爱吃。您呢?”我回头问着爷爷的意见。

“我也都行。”爷爷连菜单都没看,随口应付着。

“今天的蘑菇不错,给你们一人来碗香菇油菜面?”

“行。”我和爷爷都没有意见。

大叔去忙后,我看着同样忙碌的百盏,瘦高的身躯围着一个绿蓝相间的围裙,前倾着身子听人家点菜,这孩子才刚上大学,怎么我就有些可怜他的感觉。

“他好像还挺喜欢戏曲的。”爷爷同我看着一个方向:“只可惜……”爷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只可惜什么……”我问着。

爷爷看了我一眼,拿出手绢擦了擦手:“只可惜,他家里缺个读书人。”

面上来后,我们就开餐了。异同往常一样的实惠,盛面的大碗都能盖住我的脸,但面上的油菜香菇还是紧紧的贴在鼓起来的面上,不用拌,因为根本没有空间来承载面菜的翻滚,一口菜爽口,一口面添肚,油菜的清香和蘑菇的鲜美,一起涌向刚下口的面,再喝一口汤下食,那股暖流从外入内,像开火车一样开进肚里,暖和了整个身子。

可爷爷就没我这么好的胃口了,满是血管暴起的手颤巍巍的挑着面,但不多,只是一两根,却也没有完全入口,含住筷子上的面便咬断了剩下的,也不急,慢慢的在嘴里嚼着,嚼上大概十来下才勉强咽下,之后也不匆忙下筷,拿出手绢擦擦嘴角,轻咳几声才算罢。

“不是面不好吃,是人老了,吃什么也没有胃口了。”爷爷见我一直看他,有些好不意思的向我解释着。

“那没有什么是您特别偏爱的吗?那种就算是没有胃口,但一想起来就流口水的东西,也没有嘛?”这样再看,爷爷还真的有些消瘦。

“流口水啊。”爷爷真的在仔细回忆着:“还真有。”爷爷有些失笑。

“是什么。”我也来了兴趣。

“米粥。”

“米粥?就是大米粥吗?”那玩意儿有啥好喝的。

“恩,就是米粥。”爷爷眼角的笑意依然藏不住,边说着,边自己点着头,肯定着。

“那个我也会做,要不我们明天喝?”

“不不不。”爷爷眯缝着眼摇着头:“那种米粥,只有她会。”

爷爷低下头吃面,不再多做解释,我也没问,那个她指的是谁,是早已过世的母亲,还是念念不忘的旧人,亦或是儿时热心的邻居,不管是谁,都感谢他曾经带给过人怀念。

晚饭后和爷爷闲聊,他说他要走了,可不知要什么时候走,就是总感觉自己不应该呆在这儿。刘奶奶自从爷爷来的那天过来了一次,就再也没来过,我问着爷爷,要不要上门拜访一下,爷爷婉拒,却不给理由,他望着窗外,眼珠从左边滑到右边又滑到左边,像是跟随着什么移动的物体,我朝方向看去,原来是一群鸽子,二十来只的样子,没有队形却始终在一个轨迹飞行。快要入秋了,天空的湛蓝变成了昏黄色,凉气像是被那群鸽子带来的一样,突然就冷了,吹的人发抖,我问爷爷要不要加一件衣服,他却说:“冷点好。”

第二天爷爷就走了,我以为他还要再想清楚些要走的原因或是日子,又或是突然想去拜访,可他还是说了退房。

“要不要帮您叫辆车?”看着爷爷有些佝偻的身躯,我有些不舍。

“好啊。”爷爷笑着没有拒绝。

看着带着那个年代特有风貌的爷爷走的那辆车,心里像是送走了最沉重的东西,这是常太太走时我都没有的感觉,这个老爷子太会给人带来温暖和踏实了。

他说:“姑娘,别怕离别。”

爷爷走的没有一个小时,刘奶奶就到了,我告诉了她晚来了一步,她黯然的耷下眼皮,转头望着天上的那几朵云,嘴角又微微向上扬起。

“这几天,他都还好吧。”

“挺好的。”我本想把话说的更细致些,像爷爷的胃口不是很好,像爷爷有轻咳的毛病,像爷爷走的时候不明不白,可这些话却一直堵在喉咙,以一句敷衍的话代替了原本可以活生生的一个人。

“那就好,那就好。”刘奶奶走了。说给我听,也说给她自己听。

今天的戏班开戏有些晚,到了快中午了才开始,台下的观众自然没有前两天多,大家伙儿也就是看看热闹,没有人真好这口,倒是一些老人家总是坐在那里捧场,闭着眼,摇着头,手指在拐杖或大腿上打着节拍,这是他们那辈子兴起的东西,自然也要由他们来守护着。只是苦了百盏。

自从这戏台搭起来,只要不忙,百盏就一副盼着情人归的样子倚靠在面馆门口,那眼都望穿了也还不忘垫着脚,每次都以大叔的一声呵斥结束,我在一旁倒是看的津津有味,难得还有年轻人这么捧国粹的场。

“还有房间吗?”正看好戏的我,接到了生意。

“有。”面前是个大概五十多的男人,穿着浅灰色的麻面短袖衬衫,和一条有些油腻的牛仔裤,光着脚穿着布鞋,但头发面容倒还清爽。

“那最便宜的得多少钱。”男人的口袋好像有些羞涩。

“最便宜是单人床,45一间,但位置不是很好,不在阳面。”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可怜的男人,我竟想如果他还是有些困难我就再便宜一点。

男人掏出两个口袋的钱,整齐的叠在一起,一张一张的数着,我探眼望去,竟是些五毛一块的,男人数完,又从衬衫的兜里拿出几个硬币,有些难堪的将手里的钱捧了过来:“我只有28.7,可以睡几个小时吗?不然,我帮你做一些工也行。”

做工?

“那您会做饭吗?”这样的方式,大概对他来说应该更能接受。

“会!会!”男人有些喜出望外的点着头:“包子饺子面条炒菜,我都会!”

“那行,我不要您钱,您给我做饭就行。”我笑着轻推了他捧着钱的手。

“真的?”男人有些不敢相信,可那双眼睛和嘴角的笑意却实在掩不住。

“真的,目前这儿我说了还是算的。”我的心也暖暖的:“您先进来吧,我给您登个记。”

我站在柜台前,接过男人的身份证,登了记:“您先上楼休息着,等到午饭时间我再叫您,行吗?”

“行,行。”男人咧着嘴笑的更开心了。

等他上了楼,我从钱包里拿了500元放进了抽屉里,记了帐。

刚好让今天刚来的李阿姨碰了个正着:“我在楼上就听见你们在下面说了,你这做好事儿没错,可你本来也挣的不多,这钱呀,得省着花。”

“嘿嘿,知道了。”我去给李阿姨搭了把手。

“行了行了,别再弄脏了你。”李阿姨把打扫工具放在一旁,喝了口水:“常太太走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没说这挣的钱有你的份儿?”

“这又不是我的房,我就是个看门的,哪能要人这钱呀。”网上编辑的工资在这个物价不是很高的小镇已经够我生存的了:“再说了,当时都说好了的,我就是帮帮忙,算是抵我的房费了。”

李阿姨摇了摇头:“这一码归一码,算了,你们这事我不掺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恩恩。”忘了点点头。

还不到中午的时候,男人就下了楼。

“姑娘,你知道哪有卖菜的不?”

“卖菜的倒是不远,您不用这么早去,还没十一点呢。”我生来就怕应付这种客气的,本就是想变的亲近些,反而到头来弄的有些尴尬。

“这做饭呀工序多才好吃,自然费些时间,你就别管了,我一个人有准儿。”男人说话的口气让我想起了面馆的大叔,他总是跟我说:“这面呀,得算好了时间煮,多一分,少一秒,都不行。”

“那行,那就麻烦您了。”男人的手艺不会真的和大叔的一样好吧。

“说什么话呢,是你帮了我,我做这算啥。”男人埋怨的看着我。

我讨巧的笑了两声,给他指了卖菜的那条街的路,可我怎么给他买菜的钱他也不要,非说我寒碜他,我也只好作罢,可他身上就那么二十几块钱,这要是全花在饭上,我心里怎么也过意不去,想着他回来,再想办法把钱给他。

中午饭果然不出所料,虽然只是几盘小菜,却也着实的有用心的味道,让中午回家吃饭的李阿姨都经不住想尝尝。

“叔叔,您做的也太好吃了,您以前是厨师吗?”我有些急的扒着饭,虽然说大叔的面好吃,可这一吃也让我吃了有一个多星期了,早就吃腻了,还是这大米香。

“你别光吃饭,你尝尝这菜。”叔叔给我夹了棵青菜。

“以前是干过几年厨师,不过好久没做了,手都生了。”

“不生不生,我觉得可好吃了。”我又在碗里拨了些菜,开始了新一轮的战斗。

叔叔笑笑,没有打扰我的进食。

吃完饭,我满意的摸着微微鼓起的肚皮,感觉体内营养大增,脸色也红润了起来,果然还是家饭好呀。

“吃饱了?”

“恩恩。”

叔叔看着我滑稽的样子也止不住笑,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我来就行。”饭都让人家做了,洗碗再推出去那就太不懂事了。

“没事没事,你去歇着,没几个要洗的。”叔叔先我一步端起碗筷。

“您都那么辛苦给我做饭了,这活儿我能干。”我跟着叔叔来到洗碗池,挽起袖子,推攘着叔叔。

“这真没什么,你要是想帮我呀,就帮我问问这附近有什么工作没,我这白吃白喝的也不是事儿,这地儿我没你熟,能帮叔这忙不?”叔叔有些试探性的问着。

“行,没问题,您想找个什么活儿。”虽说来这镇上还没一年,可架不住小地方人热情,街坊邻里的也就熟的差不多,到时候留点心帮忙问问,也不是什么难事。

“什么活儿都行,我不挑。”叔叔见我应了他,鱼尾纹都笑出来了:“你去歇着吧。”

“那辛苦您了。”我没再抢着做,去了柜台,清理着上午的账面。

下午的时候,我把叔叔要找工作的事跟李阿姨说了一遍,本就因为中午香喷喷的饭菜,对叔叔就有了好印象,一听人想留下来找个活儿干也就上了心,第二天就帮叔叔找了一个厨师的活儿,说是有个小饭店的厨子因为家里媳妇儿生孩子刚辞职,饭店里正缺人手呢,问问叔叔愿不愿意,叔叔一听就乐开了花,点着头说了好几个‘愿意’,谢起李阿姨来都不停嘴,弄的李阿姨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下午,叔叔就去小饭店里和老板见了个面,回来听叔叔说还挺顺利的,他当场炒了几个菜,老板也很满意,表示明天就能上班,我趁着叔叔高兴,就把菜钱给了叔叔,佯装着要生气的样子才把这事办妥。以后的日子,是伴随着顿顿家饭的日子,好像,越过越好了。

叔叔的到来和一切顺利的发展让我几天里都是好心情,晚上审好文章又写了几篇关于生活和心情的随笔,稍微整理一番,交给了主编,本想着今天可以睡个好觉,只是刚关上电脑,手机就响了起来。

“主编。”我深吸了一口气。

“恩,在那边生活的挺好的?”

主编是一名30多岁的女人,一头利索的短发加四六偏分,瘦高的身躯每天都挺的笔直,一身收腰黑白搭配的正装穿在她身上更添神气,一双杏核眼却时常凌厉的让人一阵胆寒,再加上大红的唇色,反正我是一向不敢招惹她,却也总是因为自己的无能和失误招来一顿骂。

“挺好的,谢谢主编关心。”

“恩,刚刚你发过来的文章我看了,这才是你应该有的水平。”主编一贯冷清的口吻。

“谢谢主编,我会继续努力的。”这是我第一次从主编那得到夸奖,高兴的说话都有些结巴。

“什么时候回来。”不知是主编语气的问题,还是我从这几个字当中应该体会到什么信息,我都觉得这句话比起骂我粗心还让我更胸闷。

“应该还要一些时候吧。”我不确定,也不敢让主编等太久。

“你不会打算不回来了吧?”

我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sorry,那是你的事,就这样吧。”

等我再反应过来的时候,电话里已经传来了‘嘟嘟嘟’的声音,我放下手机,关了灯,睁着眼躺在床上。

我这辈子最害怕的事应该就是做决定吧,什么时候走,到底要不要留,该以怎样的方式过活,这些问题把我的生活弄的一团糟,我本就不是什么应战的勇士,面对它们,我躲来躲去,就是想找一个地方可以自然而然的活下去,不期待明天,不后悔今天,不回想昨天,就这样抛下那些难题自由的走下去不行吗?

我开始猜测自己的想法,我是不是在答应常太太要帮她忙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我是不是在登上飞机,踏上旅程的时候就选择了不停歇?我是不是已经在茫茫之中开始规划了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想要的生活了吗?

我摇摇头,甩开了这些讨厌的烦人精,我起身开灯,在手机上翻找着常太太的电话,翻到最后一页才想起来我从没记过她的电话,与她唯一的一个联系方式就是旅馆前台的那个座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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