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多余的女娃子
文/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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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儿家院子里摆了十来桌的酒菜，村子里的人都来贺喜。
我说，“蓝儿他爹，你生了一个有出息的女娃子啊！”
“村长，您来了，我总想着自己的娃是最好的。” 蓝儿的父亲看着村长笑，他今天高兴，是他最高兴的日子。
“当年啊，她奶奶非要说这女娃子是多余的，没有用，你看这不是考上大学了吗？还是咱村里第一个，这蓝儿可给咱村里争了光了，以后得让这村里的女娃子多像蓝儿学习。”
“村长说的对，您这边坐吧.......”
“今天呀，我看人多，大家伙都在，我来给大家讲讲蓝儿的故事吧。”
【01】
蓝儿是土生土养在咱这个小乡村里的，她娘生她的时候是在家里生的，她奶奶是接生婆。
奶奶在剪掉蓝儿脐带的那一刻，她几乎是绝望的，她想杀了这个孩子，一月份的天气还是那么冷，奶奶不想把孩子包起来。
因为蓝儿又是个女娃子，奶奶期盼来个孙子。
母亲用生产后微弱的声音祈求奶奶，“娘，把孩子赶紧抱起来，她快冻死了。”
母亲有一次无意中提到，蓝儿差一点一出生就冻死了, 这孩子命大的很。
蓝儿的性命是保住了，可是她奶奶不肯放手，眼里容不下这个多余的女娃子。
在蓝儿出生后的那一年，奶奶便东奔西跑地张罗着蓝儿的归宿。
娘家侄儿是个村里的干部，在那时候算是有点身份的人物，他有两个儿子，没有闺女，奶奶便托舅爷爷来说这个事，这事就成了。
蓝儿的户口都被上到了奶奶娘家侄儿的名下了，就差把蓝儿抱过去了。
母亲从来不敢反抗奶奶的，但她心里清楚，蓝儿到了那个人家里，是要挨打受气的，她是了解奶奶娘家侄儿媳妇的为人的。
在奶奶娘家侄儿媳妇来家，要抱走蓝儿的时候，一向沉默的父亲，看着蓝儿滴溜溜的大眼睛，到处乱转，看着他笑，那一刻父亲的本能使他舍不得，把自己可爱的孩子送给别人，他生平第一次反抗了奶奶的决定。
他把蓝儿抱在怀里，看着蓝儿半晌之后，“娘，蓝儿是我的孩子，我养，我不送人，咱家不缺一个女娃子吃的。”
奶奶气的，拾起一个棍子就要打他，娘家侄儿媳妇拦住了她，“大姑，不要紧的，蓝儿爹不愿意，就算了吧。”
她心里巴不得呢，原本她就是怕娘家侄儿揍她，才同意要这孩子的，这下正合她的心意。
想到这，她劝起蓝儿奶来就更加卖力了，蓝儿奶还夸她，“我说，侄儿媳妇啊，你这么好的娘，上哪找去，这蓝儿她爹是不明白啊……”
“大姑，看您说的，俺这都不好意思啦。”
“回去可要和你爹好好说说，大姑对不起他，没把这事给办成，他说他喜欢女娃子的。”
“俺一定会的，大姑，您老消消气。” 她捶着奶奶地肩膀说着话。
“哎吆，蓝儿爹呀，你这是想让你娘给气死喽！” 奶奶拍着自己的两个大腿说话声都哆嗦了。
父亲，沉默着不发一言，他的孩子不管跟着自己是享福还是受罪，都是自己的，都要自己来养活。
母亲，哭着笑了。
经过奶奶的这一翻折腾，蓝儿，总算还是留了下来，但是奶奶还是安不下心来，她一看到姐姐，再看到蓝儿，她就生气，她想要个孙子，她做梦都想，可是眼前却晃着俩个女娃子，晃的她眼疼，晃的她头晕。
春去秋来，蓝儿一周岁了，奶奶还在暗自想着办法。
【02】
这天，家里来人了，一位村子里的大户人家，弟兄六个，他排行老大，父亲叫他大伯的。
母亲做了好吃的好生招待着，蓝儿奶更是虚长问暖，亲热的不得了。
他走后，奶奶坐在堂屋正当门，那把陈旧的老木椅子上，让父亲母亲站到她前面，“今儿，我和你俩说个事啊，蓝儿要去你大伯家，他家的第二个孙子小山子比蓝儿早一年出生的，比蓝儿大一岁的样子，用蓝儿换他来咱家，这样，咱家就有根了。”
爷爷的身体一直不太好，长年卧床不起，他里屋听到这话，一阵咳嗽，“这老婆子，你是疯了吗？净瞎说，那哪是咱家的根。”
“死老头子，你自己都管不好自己了，还管这事！”
爷爷，一直咳嗽，一直咳嗽…….
父亲低着头，看着奶奶非换不可的样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大铁条，用火柴点了半天才点着，点着后，他蹲在门栏上，烟卷儿一股劲儿的，浓浓的向屋内窜去，爷爷咳嗽的更厉害了，奶奶倒是消停了，她半个身子歪在椅子上，向下一点头，一点头的，打起盹来。
母亲看着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蓝儿，还开心地对着她笑，她还走的不太好，就在地上爬着玩，一会儿在地上打个滚儿，咯咯的笑，全身是泥。
姐姐比蓝儿大五岁，父亲是最疼她的，她一蹦一跳的来到蓝儿的身边，开心的喊着，“蓝儿要换小山子了，奶奶说我家有根了。”
奶奶正睡的香，头往下一磕，碰到了椅把子，她用手握了握嘴巴，对着姐姐大声呵斥到，“红儿，不要瞎喊，以后可不准这样说话了，小山子本来就是我们家的根，不是蓝儿换的，记住了吗？”
“嗯，红儿点头。” 红儿也不招奶奶待见，但她是第一个孙女，奶奶说要留着。
外面，哇哇的叫喊声，打破了蓝儿家院子里散发着父亲的烟卷味儿的，仿佛凝固了的空气。
小山子他娘已经领着娃来了，只见她一手拎着小山子，一手拿着一根竹棍子，抽的小山子哇哇的哭喊着，“娘，你别打我，我自己会走。”
“我喜欢蓝儿，我不要蓝儿来咱家，啊，娘，打的疼，啊......” 那个婆娘子又往他屁股蛋上敲了一棍。
“蓝儿来我家，娘会打她的，是吧？哎吆，娘，你轻点......” 小山子屁股好疼，可他还在想着他娘会打蓝儿。
奶奶吓的，赶紧起身，“这个挨天杀的婆娘子，这是生怕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啊。”
她扭动着小脚，迈着小碎步子，急急忙忙的把院子的大门“砰”的给关上了。
父亲说话了，“关上大门，小山子也不是咱家的。”
“小山子他娘呀，我说你这个婆娘子，能记住不说吧。” 奶奶不理父亲，她转向小山子的娘。
“唉呦呦，大婶子，你咋还不信俺来，俺能，俺准能记住不说。”
“那我这老太婆子可得好好谢谢你啦，小山子娘。”
“大婶子，你老就放心吧，我这可就把蓝儿给领走了。” 说着她把在地上开心的爬着玩的蓝儿给抱起来，准备领回家去了。
蓝儿不干，蓝儿看着小山子娘，“哇哇地”大哭起来。
小山子也来凑热闹，他也大哭，“我就说，蓝儿不喜欢娘，娘会打她。”
一时间，这个小院里被两个娃子的哭声给闹的沸沸扬扬的，有几个小孩子趴在门口，从门缝里看着热闹。
村长刚好路过，“我说娃子们，这是在整啥事呢，咋一个个哭成这样呢。”
“村长，你快看，小山子要和蓝儿调换一下，蓝儿不愿意，正哭呢。”稍大一点的孩子对村长说。
“这不是瞎胡闹嘛，哪有娃儿随便换的这个理儿。”
他把身上背着的衣服往前拉了拉，头上的帽子，拿下来，又戴上，抓了抓头皮，抬起手抓起铁门鼻子，“咣咣”往外拉。
母亲一听是村长的声音，赶紧的去把大门打开，“村长，您老来的正好，您看，我娘，唉，正闹着要把蓝儿给换了，你说，我自个的娃好好的，换了别人家的算个啥嘛。”
“蓝儿娘啊，你别着急，我这就找你娘说说去。”
奶奶不知怎么的，她被村长说服了，她咋没想着，想要孙子，来年可以让媳妇儿再生一个呢。
她说，“村长，听你的，但是，蓝儿娘明年要准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我这把老骨头，死了才能闭眼哪。”
说来也巧，第二年，母亲还真就生了个男娃。
【03】
蓝儿，在奶奶眼里还是多余的，从来没正眼瞧过她。但是蓝儿非常的懂事，也许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她从来不和姐姐，还有弟弟争抢任何吃的，用的，玩的。
她长大后，母亲也给蓝儿报名去上小学，“老师，这孩子没大名，你给取一下吧。” 现场老师给蓝儿就随口取了一个。
蓝儿喜欢读书，她知道自己在家里不招待见，自从上学后，没有书读，她就天天读课本，写字，年年都能得到三好学生。
父亲母亲直管做着农活，一年四季都在忙，没有闲过。农忙的时候，也只有蓝儿和爹娘下地的多，她觉着爹娘过的太苦了，自打她出生，就没有看到有一天他们是闲着的。但她不想爹娘干农活，干到老。她看教她的老师，就不用一直干农活，所以，她那时候想，多读书，书读好了能教书，教书就有工钱，有了工钱给爹娘，他们就不用总是干农活了。
于是，她就好好读书。虽然，每次奖状拿回来，也没人夸过她。但她母亲却会不声不响地把她拿回来的每一张奖状，都贴在家里的墙上。
直到初三那一年，蓝儿，决定初中毕业就不读了。她听老师说，读高中费用太高了，她的家里承担不了，再说她是个女娃子，读书也没有用，早晚都是要嫁到别人家里去的。
有一天小山子他娘来家里院子里玩扑克牌，看到了蓝儿放学回来。
“哎吆，这蓝儿都长成大姑娘啦，我说你呀，就别读了，读了也没用，还有呀！” 她出了一张牌，“桃花老K。”
“再说呀，你也考不上，你说咱这村子这么多年了一个也没考上啊，更别说你这个女娃子啦。” 说完，她自顾自地嘿嘿地笑了，继续打自己的牌。
一院子的村民，也跟着“哄哄地”笑成一片。
蓝儿一脚把旁边的一个小板凳给踢倒了，没理小山子他娘。
晚饭后，蓝儿的娘听说了这个事，她把蓝儿叫上，也把蓝儿爹叫过来，“歇一会儿吧，他爹，咱说个事。”
蓝儿说，“娘，毕业后，我也想去外面打工，打工能挣钱，也不用花家里的钱了，你看村子里二娃和她姐姐就挣了好多钱了，听说她家盖房子的钱就是她俩打工挣来的。”
“那可不行，你不读书，也只能和爹娘在这家里干活。外面，谁知道那是啥个样子的，我可不放心你一个女娃子出去。”
说完蓝儿娘，看着蓝儿爹，“你那一支烟都快抽完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一辈子不识一个字，可是我看墙上那一墙的奖状，咱娃学习成绩好着呢。”
“蓝儿啊，你娘不让你去打工，我也不同意，你要是想读书，你爹我砸锅卖铁，都支持你。”
蓝儿的爹说完，又点起了一支烟，吐出一口好看的烟圈儿来。
蓝儿，已深深地知道农民的苦，如果她回来和父母一起种地，过两年找个人家给嫁出去，再生娃，她一眼看透了自己的人生。
她哭了，她心疼父母，她想要她们过好日子。
那段时间，她经常一个人晚上坐在院子里看着满是星星的夜空发呆。
她想到，她差一点一出生就死了，差一点给送了人，还差一点被调换了，如果不是弟弟的到来，她不知道现在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想着小山子他娘轻蔑的声音，她想着她爹，她娘，又想着她奶奶，她的眼睛里充满着黑夜的迷迷的雾气，透过雾气，她看到了闪亮的星星。
在学校让做决定的最后一天，蓝儿来到父亲面前，“爹，我想好了，我想继续读书。”
“孩子，好，我的好孩子。” 他看着眼前和小时候一样拥有着黑黑亮亮的自己的娃子说。
【04】
蓝儿的奶奶，又吵吵上了，“就蓝儿他爹惯着这个娃子，这是和我做对来。”
蓝儿不喜欢奶奶，奶奶说什么话，她都不言语。
在她收到大学通知书那天，蓝儿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人时，屋里的爷爷，高兴地干咳了几嗓子，大声地说，“死老婆子，这才是咱家的根，你这一辈子真白活了。”
“你这半死不死的老头子，不是我你早死了，我哪里白活了。”
她把蓝儿装着通知书的信封拿在手里，上翻下翻地看着，她看着蓝儿，生平第一次她正眼瞧了瞧蓝儿，“都长这么大啦，咱家的女娃子是个大学生啦。” 奶奶的眼角有泪闪着。
“蓝儿他爹，你可得好好供养啊。”
“哎，娘，听您的。”
“我说，死老头子，你听着，我这攒了一辈子的积蓄，要拿出来给孙女上大学了，你没啥话说吧。” 奶奶对着里屋躺着的爷爷喊。
“哎，这死老婆子总算活明白了。”爷爷的咳嗽仿佛也减轻了。
…….
好了，不讲了，大家都吃好喝好吧！
只见小山子娘，夹着一块肉一边往嘴里送，一边对着村长喊，“村长，蓝儿也是俺家闺女来！”
众人看着小山子娘，笑成一片……
蘋安·原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