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桥明月夜|明月(3)

2018-10-16  本文已影响240人  十七楼的安素

到了扬州之后,下得车来,一个笑容可掬、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在等待他们一行。男人对云妙露出笑脸,热情欢迎他们一行来访。云妙似乎有点出乎意料:“陈安海?你怎么来了?没说老板会亲自来当地陪啊。”

陈安海这个名字月心还有印象,记得是大学三年级时追求过云妙的一个男生。月心狐疑的目光飘向云妙,云妙大大方方地介绍说:“你还记得吗?陈安海啊,我们大学时经贸学院的。我听说他在做旅行社,特地找他定的这个行程。没想到老板亲自现身了。”

陈安海向月心点点头致意:“必须的,好不容易能为校友做点事情,大家真是好久不见啊——”

确实是好久不见,陈安海的头发里已经夹杂着几根白发,月心记得他是宁波人,那时候在学校里并不起眼,有一两次看见他立在楼下等云妙,他个子高,头顶都蹭到了广玉兰垂下的沉甸甸的闪着蜡光的叶子,云妙久久不下来,青涩时代的大学男生那种手足无措的尴尬让人看了有几分同情。

月心暗地戳戳云妙,低声问:“你搞什么鬼?又戏弄人家?”

云妙一脸无辜:“天地良心,我就是帮衬同学生意,真不知道他会亲自出现。”

云妙组这个局,还真是为正经事。

    话说秦小姐接手电商业务,书是电商业务很大一块。秦小姐纵观国际市场,发现书卖的就是名气。如今全球人民精神食粮高度丰富,每天从睁开眼睛,微博、微信、抖音、小红书,分分钟都在夺走人的注意力,信息高度膨胀,好的坏的云龙混杂,伸手可掬的信息的碎片,成为了人们生活的日常,流量意味着一切,在图书界也是如此。作者就是品牌,一个明星作者的每一本书都会卖座,名字就可以卖钱,这就是“长尾理论”。可恨的是我国关于书的奖项就那么屈指可数的两三个,而且都官气太重,选出来的不一定带来巨大的影响力和经济价值。在了解到国内某顶级大奖的奖金也只有区区几万之后,秦小姐一拍脑袋,决定不如自己搞一个文学奖,自己捧红作家。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她就找来好闺蜜云妙,云妙在出版行业耕耘已久,眼光人脉俱佳,正是策划这个文学奖的好合作伙伴。

因此云妙招来的几位,何林、中田、陆野村,小米,都将是文学奖的评委候选人。至于月心,云妙此次是想跟她商量,希望大学也能参与进来,成为主办方之一,将让这个文学奖更有权威性。

晚上的接风席上,秦小姐把这层意思一说,获得大家一致拊掌赞扬。

评论家陆野村叫好声最壮:“秦小姐真是女中豪杰,敢为人先,敬佩敬佩!话说国内那几个文学奖,真是寒酸,一群老年人把持,不看也罢,咱们这个奖,一定要盖过他们!”

老作家何林不置可否,他也曾参加过几届陆野村提到的文学奖的评选,这两年人事更迭,他也被从评委的位子上挤下来,总归要给年轻人让路嘛。不过老作家修炼已久,明白做人做事,话说得太满,总有一天圆不回来。因此他只是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支持,顺便提出一个问题:“比起已有的那些奖项,我们这个奖,得有特色,才能立住脚。我们的特色是什么呢?”

云妙说:“要说国内那几个有名的奖,大多是颁给功成名就的作家,新人就挤不进去。几十年如一日看乡村文学,就算再好也要审美疲劳了。新理念倒是颁给新人的,但入选作品体量都太小了些,难以称得上是作品,一届一届办下来,现如今倒是有了好多获奖者,立得住的作品却是没有几部。”

汉学家中村说:“日本倒是有许多文学奖,大多是出版社办的,像芥川奖直木奖,一年倒有两回,别说还是有用,新作家就靠芥川奖跳龙门。”

秦小姐拊掌道:“对,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听说芥川奖只要得奖,再艰涩的作品也能卖个十万八万,作家从此走上职业作家的道路,出版商也赚满钵,每年推两位新人,文学传承从此生生不息,这法子好!”

小米更关心的是产业化一条链:“我们做影视愁的就是好本子,要是办文学奖,可得把影视化考虑进去,碰到好的本子,直接我们就预定了!”

众人一拍即合,把酒言欢,各个踌躇满志。

老作家何林白天参观了扬州名园何园,仔细阅读了同族何氏一家的族谱,又加上酒喝多了,开始感慨万千。

“江南一带,走到各地,都有一两个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家族。再看这家族三代的人生轨迹,大致相似。第一代行商,第二代中举人,做官,第三代第四代,做学问,搞艺术,三代人,算算也就是两百年,看来冥冥之中,生物进化学自有安排。因此但凡那些老子英雄的,也别指望儿子青出于蓝,大概率是儿子少了野性,多了纯良,反而在优胜劣汰中处于下风。能量守恒定律,诚不欺我。”

甫江笑道:“这么说来,我们这些人干的倒是富贵中人才配得上的行当——物质上还没有达到,精神上先大跃进了。”

陆野村跟他碰杯:“年轻人,要有信心,做我们这行,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月心说:“殊途同归,是这个意思。红楼梦最后不是,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秦小姐喝多了,此话倒是勾起她的一腔委屈:“可不是,钱这玩意,算个屁,最后还不是都一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惜活着的时候,为了这点东西,多少人想不穿,搞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说定了,文学奖我每届拿出五十万来,教大家看看才华在当今世上分分钟可以变现!”

众人喝彩,正经事谈得七七八八,陈安海的周到安排也令大家心满意足。酒足饭饱之后,陈安海又提出今晚安排有夜游船赏月,几位推说时间不早了,今天坐了半天车,也累了,就不参加了。月心本来主要目的就是赏月,自然拉住云妙,甫江也愿意陪她们。

四人目送那几位乘上巴士去宾馆,陈安海神秘笑道:“人少了,更好办了。”

原来扬州城里,晚上除了运河的观光船,本来是不允许有船只的。观光船是两层的画舫,一船可容纳百余人,运河两岸都有灯光铺陈,灯火辉煌,反而不能尽兴赏月。陈安海见人少了,就说:“我们也不去运河凑热闹了。赏月还是要去清净的地方。”

他打了一通电话,带三人原路回到瘦西湖东门。一个管理员来帮他们开门,带他们去船坞。那管理员叫他陈总,想是平日就有往来的熟人,早已为他备下两艘小船。

这是白日里游客租用的自游船,有电动马达,操作方便。陈安海跟着云妙上了一艘,留下月心和甫江只能上了另一艘。两艘小船在水上飘飘荡荡。

金黄色的月亮确实比平日更圆更大。光洁如同二十岁少女的脸庞。水面微波荡漾,水中长长的月影被摇碎,又再复原。岸边的垂柳黑黝黝的影子在摇荡,公园晚间不再营业,只留几盏昏黄的路灯亮着,水岸边有残荷影影绰绰,还有矮的暗红色的影子,云妙记得那是白天所见开得正盛的彼岸花。

白天游二分明月楼的时候,有一队小学生跟随一位语文老师在做假期学习,老师把小学生分成明月队和清风队,叫他们联句比赛。小学生们朗朗念起了《春江花月夜》。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此刻小学生们的朗朗读书声似在云妙耳边回响,她对着水中月影,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她身边的陈安海也出奇地沉默。月光照亮了他的侧脸,还有他掌舵的手臂。

云妙心生温柔,不禁出声问道:“好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陈安海好像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开口了:“云妙,你还和以前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

云妙说:“怎么可能,怎么说也有这么多年了……是十六还是十七年?”

陈安海的目光笼罩着云妙,一动不动,任由小船在水上飘荡。他贪婪地看了好久,好像要补偿这些年损失的岁月。他的目光像是充满欲念的呼吸,令云妙无端地害羞起来,她在他的目光中拨动着头发,有些无所适从。

刚才还听见月心的欢呼声,不知不觉间,月心他们那艘船已经划远了,远远消失在前面的桥洞那边。

中秋之月和岁月一起,倾倒在水面上,云妙心里飘浮起一阵微微甜涩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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