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小区

        人总有情绪不稳定的时候。说起我，最近一次是一周之前了。那天晚上，我眼睁睁看着鲁能吞下三连败。我感觉自己以及外界的一切被压缩得只剩下一条缝隙，用于填充无比巨大的怨气，这样的情绪会使人心情崩溃的。我走回我的房间，几乎是闭着眼爬上了床。在痛苦或者忍无可忍之时，我习惯想象出一个场景，将自己放进去，好让心情好一些。那晚我想到了深夜小区，也许就是窗外夜幕之下发生的一切。

        纬十二路以西，济南政府规定叫槐荫区。这是个令人着迷的地方，人少，清静，高层小区众多，非要挑出点不足，便是教育资源太差。我从小生活在这里，搬过一回家，新旧两套房在同一个小区里，类似于一、二期的差别。你需要承认这是一个不错的小区，道路宽阔，就是坑坑洼洼，也没人在意；绿化面积大，青草遍地，虽然多年不锄，却更有野味了，出了单元仿佛就进入森林草地。干道上新安装了LED电灯，会很明亮的，只是几乎不开罢了。有人觉得是为了省电，还去找过物业说理，但我觉得好处不少。夏日中蚊虫多，灯一亮，这些吸血的小东西就从草地里冒出来，绕着光源乱撞，待灯下有人站立时，一定容易暴露，一顿叮咬后回家抹一瓶风油精都没用。灯不亮，人在暗处走，低调，安静；抬起头只能赏明月，看不见飞虫在灯下开大会。我相信此时，楼下的小区，一定是这番样子。

        当初开发商卖房子时，售楼处热闹得很。有人会指着沙盘说，你看，24号楼是本小区的楼王，多层洋房带电梯，中心湖景览无余，小区中央无喧扰，轻奢户型风雅居。如今，过去十年了，在夏末的夜幕中，站在小区中央看那栋曾经号称“楼王”的24号楼，才发现与曾经的料想有所差别。24号楼与其他楼相比，斑驳了许多，墙皮掉得最多，白色的粉壁被雨水侵蚀，翻起鱼鳞般的潮皮，这半张半闭的片片下，露出灰色的水泥来。有业主称这简直是售楼处的人招摇撞骗，当年每平米多掏两千多住进个施工质量最差的楼。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我觉得自己能看见24号楼楼南角的合欢树，与围起来的一片小竹林，要知道其他楼周围可没有这样雅致的小景。特别是在这样的夏夜，在24号楼的空调房中，从阳台望下，仍能在静悄却剪影摇曳细碎的夜幕中想象到温暖的风从东边吹来，那风是从26号楼前的草地小径一路跑来的——有这么舒适的家，这么美的夜景，谁还能想到外墙上少几块皮呢？更何况我都没进过24号楼的住家，以上只是想象，实际感受一定更好——我认为。

        我又从自己身上出发想问题了。我又听见大连队绝杀时解说员怨声叹气的声音，当时我和他都如同撒没气的皮球，沉下去了。这时，我希望站在25号楼西侧，那箭头形的花坛前。这里是全院最宽阔，风最大的地方，吹来四面的夏风，带来淡到难以闻到的草木幽香，使人在一片黑暗与安静的深夜，思考得失，自我，胜败，内心等一系列的问题。在那里，风会灌入我宽大的衣衫，使我瘦如柴火的上半身充盈些，自己也想到自己强大起来，充满新生了。但是这一切都只是点缀而已，最令我安稳的是这个从小长大的小区，我站在其中，总会感到追求的平静与舒适。这也许是世上少数几个能让我完全松弛下来的地方，不仅因为它位于人少的槐荫区，不仅因为它的夏夜无灯，静谧昏暗，主要因为这是我休养生息多年的一块地，它的一切毛糙，不拘小节的管理，都成了生活，习惯了，也爱上了，不想有什么改变。

        有你钟爱的东西或地方吧，它再怎么次等，都是个倚靠之地。就像鲁能队，是啊，都习惯了，一个永远保级的“强队”，一个告别了辉煌的联盟。宋代范仲淹说得很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仿佛在深夜小区中，我把居住环境，支持的球队，古仁人之心奇异地串在了一起，几乎忘了自己还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好像自己真的下楼走了一趟，才看穿了归宿与接受，仿佛进入单元门前再次闻到了一股葡萄汁般的醇香，那是草地前一株无名的花树正在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