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猫
死神的猫
死神的猫
作者/双木曰林呀
01
近来清水街一栋老旧的筒子楼里发生了一桩怪事。据501的一个住户所说，那天天刚蒙蒙亮，他正急着赶早班车回老家探亲。因为起得太早，本来还有些迷糊，然而刚一打开门就立马清醒了，被吓醒的。他亲眼见着楼道里一只不知打哪儿来的瘸腿黑猫“咻”地一下就穿进了对门，而502的铁门明明正关地严严实实的。
按理说这样的灵异事件，本该是件能在街坊邻里中“沸”起来的大事，但实际上却没有激起任何水花。一方面大家对于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半信半疑，但更多的，502里住着的赖老汉和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没有一个精明人会把精力浪费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更何况是赖老汉这样的人。
02
赖老汉是个老光棍，一把年纪了没有老婆更没个一儿半女，就连族中后辈也不大愿意和他来往。
近来赖老汉病了，时常胸闷气短，总觉得心口难受得紧。赖老汉已经好些天没有出门了。往常他总是习惯在傍晚的时候下楼溜溜弯，但近来，据社区跳广场舞的大妈以及街边下象棋的大爷口述，“赖老汉已经很久没露面了。”
这个老光棍就像突然之间人间蒸发了一样，大家都很好奇这人到底上哪儿去了，但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抽出那么几分钟爬上楼去他家看看。
要不然他们就会发现传说中人间蒸发的赖老汉其实哪儿也没去，一直就待在这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
这天，距离赖老汉上次出门已经一个礼拜了。刚开始时他还能下地给自己煮口吃的，但随着心口越来越疼，赖老汉觉得自己就快不行了，心中说不上有多悲凄，却是后悔得紧。
他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满脑子都是年轻时的荒唐事。那时候赖老汉还不是赖老汉，而是赖少爷。靠着父辈经商多年，赖家的日子过得很是富足。按现在的话来说，赖少爷就是富二代，高富帅。
然而可惜的是，这个富二代少爷是个十足十的混账羔子，别的不会，吃喝嫖赌倒是样样精通。赖少爷原本也是娶了妻的，只不过进门没多久就被气走了。再后来赖少爷越发沉迷赌博，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没过多久财大气粗的赖少爷就被人摆了一道，败光了家底，还欠了一屁股债，最后闹得债主上门，当场气死了亲爹。
过往的点滴摁不住似地浮上心头，纵横交错，几欲将人绕死在里头。赖老汉闭着眼，眼角淌下几滴泪来。但这世间最不顶用的就是眼泪了。流走的光阴，破碎的过往，这些都是无法挽回的，后悔不行，哭更不行。
03
阿墨蹲在赖老汉的床头，心中对这个老头更加鄙夷了几分。想它猫大爷当初年少轻狂虽然也犯过事，但好歹现在洗心革面将功补过，动不动就哭鼻子算哪门子本事。阿墨这么想着一边掏出了勾魂爪，早点完事早下班，它还惦记着家里的小鱼干儿呢。
阿墨正要动手，然而床上的赖老汉却睁开了眼。“咳，哪儿来的猫崽子？”赖老汉惊讶地盯着床头的黑猫。那猫通体乌黑，一双眼睛如幽潭碧水，绿得勾人，本该是个不错的品相，只是很可惜这猫崽子瘦得很，还是个瘸腿的。于是赖老汉最终吐出了五个字“干干巴巴的”。
“干干巴巴？”话音落进阿墨耳朵里，猫大爷瞬间炸了毛。阿墨觉得这个老头实在太没品味了，刚想抬起头拿鼻孔对人，然而高傲的头颅却被对方抢先一步摁了下来。
那老头的手搭在它头顶上，目光不住地打量着阿墨那只肇过事的腿。“到处偷小鱼干儿被人打了吧？”老头虚弱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似乎带着些许怜爱，但这并不妨碍阿墨当场翻了个白眼，“愚蠢的人类！”
猫大爷长“喵”一声，气愤地挣脱了魔掌，甩了甩尾巴，打算去阳台冷静冷静。
04
阿墨趴在阳台上兀自抬起后腿瞧了瞧，这样的姿势看起来不免滑稽，但它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有着那样分明的黯然。
阿墨又想起了六十年前的那个下午。那时的阿墨还很小，正处于一个最为顽劣的年纪，顽劣到何种地步呢？这么说吧，方圆十里的鸟窝无一幸免，全被它祸害了个遍。
那天和往常一样，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阿墨趴在公园的树上正兴致勃勃地掏着鸟蛋。然而和往常不一样的，在阿墨玩得正高兴的时候，树上爬上了一个人类的小男孩。
那男孩长得粉粉嫩嫩，很是可爱。当时阿墨还在想，如果他想玩的话，自己或许能分给他半窝鸟蛋。
阿墨正感慨于自己的大方，然而下一秒却觉得后脖根一重，阿墨发现自己被人拎了起来。任它怎么装乖卖萌男孩就是不肯让它再接近那鸟窝半分。阿墨不明白自己已经那么大方了，对方为什么还要这样对自己，于是阿墨一气之下四爪并用给了男孩好一顿挠。
后来男孩就摔下了树。阿墨记得这是它第一次见到死神。死神说是它杀了人，害死了一个不该死的人。当时阿墨害怕极了，但它又不得不极力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明明是他先动手的！”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阿墨就不知道了。阿墨昏了过去，当它再醒来时，男孩又是那个活蹦乱跳的男孩了，但从此以后自己就瘸了一条腿。
也是从这天起，阿墨在死神身边当起了差，算是将功折罪。这六十年来阿墨曾不止一次问过死神，自己的腿什么时候能好？但死神的回答却是阿墨所听不懂的。“等你修出一颗仁心的时候。”死神这样回答道。
05
阿墨是被香味吸引回来的。阿墨回到屋里的时候赖老头正佝偻着身子捧着一盘鱼颤颤巍巍地向它走来。
阿墨发誓自己确实是想当一只有骨气的猫来着，但猫以鱼为天，天命难违，它也只好顺天应命了。这边阿墨吃得正高兴，然而一边的赖老头却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阿墨这才注意到这老头的心口缺了一块，空缺的地方黑幽幽的，看着像是陈年固疾。
“这不就是实打实的缺心眼吗？这个老头肯定不是个好东西。”阿墨舔了舔爪子翻开死神笔记，细细看了遍，啧啧啧，果真是个缺心少肺的败家子。看到这儿，阿墨又忍不禁鄙夷了下。想起大人还让它修什么人心？这样的人心有什么可修的，黑布隆冬，丑不拉几。修什么人心啊，当猫多好，逍遥快活。
想到这儿，猫大爷可算是从鱼香四溢的温柔乡里抽出了一丝神志，想起了本职工作，悉悉索索地从腹下掏出勾魂爪，然而……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会儿嘴里的鱼香都还没散去呢，就让它勾人魂魄，这种事阿墨做不出，但让它徇私枉法，这种事阿墨不敢做。
于是一番权衡下，猫大爷大方地摇了摇尾巴。“算了算了，明天吧。看在小鱼干儿的份儿上我明天再来。”说着，利落地收了手中的勾魂爪，抬着傲娇的猫步，消失在了赖老汉的视线里。
第二天阿墨再次出现的时候，赖老汉正闭着眼躺在床头晒太阳。阿墨跳到他跟前正要动手，然而这老头就像长了透视眼似的，那只干枯的手再次准确无误地拍在了它头上。
“小猫崽子，又来啦？”赖老汉扯了扯喉咙，那声音破风箱似的。而后阿墨就见他从抽屉里掏出了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掰开了就往自己嘴里送。
“咳咳，今天可没小鱼儿了，吃吧，吃了腿就好了。”赖老汉出其不意地塞了阿墨一嘴，阿墨本能地挣扎起来，而后在挣扎的过程中不幸把东西咽了下去。
待它回过神时口中已满是苦味，再看看床上那板也不知过没过期的阿莫西林，阿墨简直有苦说不出，只得再次感叹了句“愚蠢的人类”。
英明神武的猫大爷不幸误食了愚蠢人类的药，心中甚是憋屈。阿墨觉得此时此刻它必须拿点小鱼干儿来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于是阿墨白了眼床上的老头自顾自跳进了厨房，好一番搜罗。嗯？饭桌上没有，冰箱里没有，锅里也没有！别说小鱼干儿了，连口热水都没有！
合该这老头不病死也得饿死。都2019年了竟然还有人过得如此没有质量。都说死也得当个饱死鬼，它堂堂勾魂使可不是那种苛待底下的猫。阿墨思来想去最后把赖老汉家里搜刮了个遍，终于从老头的枕头底下翻到了零钱。
06
于是乎第二天清水街的头条就成了“论宠物的智商到底有多高？”副标题“一只会购物的猫”。每当阿墨叼着小鱼干儿从街头巷尾穿过的时候，总会引来一群叽叽喳喳的人类拿着手机拍个不停。而每每这时阿墨总会无声地丢下一句“愚蠢的人类”而后跑得飞快。
想它堂堂勾魂使就这样当起了赖老头的跑腿伙计，这回丢人丢大发了。但谁让它是只有追求的猫呢，让人好好上路才能彰显它堂堂勾魂使的业务水平。阿墨不自觉地瞄了眼这些天被人包扎得乱七八糟的后腿，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日子一天天地，又过了两三日，这天阿墨照旧翻开了赖老汉的枕头拿了钱去便利店里叼了满满一袋的小鱼干儿。然而回去的路上阿墨的左眼皮却打鼓似地砰砰直跳，跳得它猫心大乱。
阿墨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这才想起了自己这回的任务。“完了完了，眼见着老头的精神越来越好，可大人派它来是勾魂的不是还魂的，自己这算不算违纪啊？”阿墨越想越心慌，连带着四肢飘忽，连猫步都走不稳了。
再后来干脆直接炸了毛，这回不是气的，是吓的。“大，大，大，大人！”阿墨做贼心虚，一时间舌头打了结。阿墨的顶头上司，日理万机多日不曾露面的死神此刻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阿墨面前。
今天的天那么蓝，云那么白，面前的大人笑得那么和蔼，可是阿墨的心怎么就那么绝望呢。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眼前的死神依旧笑得如沐春风，笑得阿墨心慌意乱，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吐出半个字。死神见状，俯下身轻轻拍了拍阿墨的脑袋，丢下句“算了，我亲自跑一趟。”而后一溜烟就没了影。
阿墨四脚并用连忙跟上，然而它到底没有它家大人那缩地千里的本事。阿墨到的时候死神已经拿出了勾魂爪，锋利的冷铁露出了最尖锐的部分，径直抓向赖老汉心口。阿墨心中一惊，知道为时已晚，近乎不忍地抄起前爪捂住了眼睛。然而直至许久后它也未曾听到料想中撕心裂肺的喊声，这才小心翼翼地拨开两只爪子，从爪缝中瞄去。
却见向来雷厉风行的死神大人此刻正皱着眉，手里头的勾魂爪停在了半空中，孤零零地，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前方，赖老汉的胸腔里正跳动着一颗鲜活完整的心脏。阿墨目瞪口呆，再次吃了一惊，然而它没发觉的是自己方才急急忙忙追过去的脚步是那样轻盈伶俐。
_THE END_
作者简介
双木曰林呀：不喜欢吃甜食，但喜欢每天都甜甜的
简介：一个缺心眼的老头，一只肇过事的猫。堂堂勾魂使为何沦落为赖老头的跑腿？勾魂现场死神为何频频皱眉？且由我细细道来。
写作初衷：这大概是一个关于互相救赎的故事，赖老汉年轻时做过许多错事，实是个缺心眼的，而阿墨以前年少轻狂也犯过事。但当赖老汉开始对这只陌生的小猫崽子露出关爱，当阿墨对这个讨厌的老头报以恩惠时，双方心中就都有了善，也正是这种善让他们治愈了陈年固疾，唯有善可弥补的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