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屋
村西头有一个废弃的院子,说是院子,四面的土墙早已坍塌的断断续续,房顶上鳞次栉比的瓦片已经有些下凹,屋脊上立着些枯草,迎着北风簌簌摇晃,更显阴森凄凉。
听老人说,这是个鬼屋,每逢初一十五里面便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且不说这世上有没有鬼,就凭这几年村里陆陆续续盖起小楼,而这座老屋还历经风雨坐落在村头,就知道一定有一个故事与这老屋密切相关。
好奇心日益发酵,终于,奶奶拗不过我撒娇央求,叹口气一脸无奈放下手中的针线,她的眼神越过我望向不知何处,目光戚然,我趴在她膝盖上等着她开口。
原来,我的爷爷还有个一奶同胞的弟弟,兄弟俩虽说是同根而生,却性格迥异,爷爷宽厚平和,弟弟急躁好胜,而他们的父母都喜欢这欢快活泼的弟弟,觉得他聪明灵活,将来肯定更有出息。
成年以后,爷爷和二爷爷各自成家,在崇尚人丁兴旺的年代里,连上天似乎也更眷顾二爷爷,爷爷只有爸爸和姑姑两个孩子,二爷爷却一连生了四个儿子,有那么一段时间这让二爷爷在村里风光无限,也因此,有些看不起爷爷,两家来往不多。
二爷爷两口子起早贪黑,给四个儿子都娶了媳妇,但是人多口粮就紧张,十亩薄田分成四份也就了了,没钱就容易闹矛盾,妯娌因为地界子打过架,过节因为老人给孙辈压岁钱红过脸,慢慢的,二爷爷家也成了三宝殿,没事就没人来,冷冷清清。
二奶奶为了四个儿子,累了一身病,刚过了六十就去了,留下老头子自己更是孤单寂寞,田地都分给儿孙了,每年送来些口粮,撑不住饿不死,白天蹲在门口晒太阳,盼望着瞅一眼放学路过的孙子,晚上早早熄了灯蜷缩在冰凉的被窝里。
这种没有温暖和盼头日子,折磨的二爷爷迅速衰老,眼看着背坨了眼瞎了,孙辈并不敢和他亲近,唯恐招来母亲恶狠狠的责骂,他在儿媳妇们嘴里成了老不死的死老头子。
人一旦丧失了劳动能力,就更容易遭人嫌弃,更何况二爷爷是自理能力都快没有了。四个儿子推来推去,最后有村支书做主,他们才同意轮流供养老父亲。
本以为二爷爷晚年终于过上了有保障的生活,可是老大嫌在他家生病多花了几十块钱,老二嫌上个月的养老补贴被老大取了,老三嫌儿子要说媒了老人在家碍眼,老四嫌自己家养的是闺女老头子吃喝拉撒的不方便。。。,鸡毛蒜皮,无休无止。
这些糟心的斗争仿佛没有尽头,二爷爷骨瘦如柴,最终,他以绝食抗议,要求回到自己的老屋过新年,他谢绝了村支书的再次调解,谢绝了邻居送的年货,只留下了一对春联。
大年三十的早晨,二爷爷起了大早,据说精神很好,脸上笑盈盈,他弓着腰艰难的贴上春联,又慢吞吞清扫了院子,甚至把老伴儿落满灰尘的相片擦了又擦摆好,又去我家和爷爷聊了老半天,奶奶留他吃饭,他婉拒了,后来才知道他的厨房压根儿就没动火,一整天水米未进,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他的。
他去四个儿子门口各转了转,隔着门看看里面玩耍的孩童,在四儿子门口时,被四儿媳妇发现了,她气势汹汹把大门甩上,骂了一句:死老头子,这也能走路了,净装病!
二爷爷并不生气,颤巍巍费半天今儿挪回老屋,路上和所有遇见的人都打招呼,所有人都觉得二爷爷身体好转了,精神气儿也好了。
初一一大早,四个儿子领着家人浩浩荡荡的去给老人拜年,再不情愿,面子活还是要做足的,老人大门紧闭,儿媳妇翻着白眼骂懒种,最后一点血脉相连的亲情敏感让男人们觉得不对劲,他们当机撞开门,却赫然发现,二爷爷直挺挺吊在房梁上,像一件衣服轻飘飘挂在衣架上一样。
葬礼无比风光,请了乐队,请了和尚,甚至请了主持人,只是村里去参加丧礼的邻里少之又少,四个儿子脸上都悻悻的。
之后很多年,村人都不喜欢和二爷爷的儿孙们来往,总觉得他们冷血缺乏亲情味儿,二爷爷的老屋也没人再敢去,也不敢翻盖新房,慢慢的院墙塌了,春联褪色成灰白,门环漫上了铁锈,初一、十五的哭声也不过是村民编来揶揄二爷爷儿孙的,只是一年年传下来,净和真的一样。
奶奶讲完,还唏嘘不已,转而她一脸庆幸,说幸亏没要这么多孩子,而是更多的注重两个孩子的教育,她婆娑着我的脸,我搂过她在我胸前,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希望苦命二爷爷得到解脱,来世多些福气和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