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先生
初到天津的时候,发现校园里管资格老的文科教授,统称为先生,光这个称呼,凭空就让人尊敬了许多。
商先生是教我们文学评论的老师,他是上海人,讲课的时候有浓重的上海口音,这让我们听课的时候颇为费力,但是这也使得每个人都不得不凝神细听,无形中倒是提高了听课效率。商先生有着典型南方人的外表,也不再年轻,他的腰常年佝偻着,上课的时候我们总担心他的身体会出状况,但是他讲课的时候又神采飞扬,滔滔不绝,让我们对他身体的隐隐的担心慢慢淡化。
商先生在文学评论界占有一席之地,他的几篇评论在全国曾经引起了很大反响,他为人谦和,做事谨严,行文思想锋芒毕露,听他的课,是很畅快淋漓的。他的谨严令我记忆深刻,记得第一次交商先生的作业,作业要求打印,那时候电脑尚未像今天这样如此普及,大部分同学都没有电脑,大家需要把手写稿拿到网吧的电脑上敲出来,再找打印社打出来。文科的学生大多电脑不灵,有的连打字都不熟练,坑坑巴巴半天打不完一篇作业。我当时自恃有点电脑基础,又有电脑,像卖弄一样下载了一个通过语音能自动打字的软件,我口述作业,自动转化成文本。于是一篇3000字的草稿,几分钟念完,就自动打出来了。太过于相信现代科技,我并没有对作业仔细检查,只是稍作修改就打印出来上交了。心里还有点得意,这次成功以后,以后其他同学的作业,可以到我电脑上享受口述实录的待遇了,瞬间我会被尊为技术大神,凭空享受文科生难得的尊重。
等到作业发下来的时候,我傻眼了。商老师用红笔密密麻麻做了修改,当时头都大了,顿时面红耳赤,再仔细一看,标出来的都是一些低级的错误,不是错别字就是断句问题。原来语音软件的识别还是有很大问题,相同的读音拼出来的是一些啼笑皆非的词语。那节课商老师仔细点评了每个人的作业。我深深埋下头,因为没有人的作业能跟我一样犯这种小儿科的错误,这关乎的是一个人的学习态度和做事原则,我将自己的错误上升到了荣誉问题,越想越觉得羞愧。从此以后,所有的作业不再投机取巧,都是认真写完草稿,再逐字逐句敲出来后,仔细检查三遍后才上交。商先生那次批改的作业,成为我养成良好习惯的开始。
商先生热爱着他的老家上海,上课的时候会经常介绍海派文化,他执拗地不改乡音大概也是对上海的致敬。虽然他的儿子是在天津出生,孙子更是如此,但据说他们一家关起门来仍然用纯上海话交流,他从小教孙子说上海话。他认为说上海话可以少写错别字,比如令编辑们头疼的“做”和“作”的用法,有时候很难区分,但是如果会说上海话,这两个字就绝对不会误用,因为这两个字在上海话里是不同的发音。前一阵看到过一些热门微博,呼吁上海人拯救上海话,我忍不住想起商先生,他早就是这方面的先行者了。其实不光上海话,在普通话的侵袭之下,越来越多的方言失去了生命力,这不能不说是文化的一种遗憾。
毕业那年,商先生很关心每个学生的求职情况,他极力鼓励学生考博,但由于种种原因,选择考博的同学不多,令他感到十分遗憾。毕业几年之后,我无意中发现商先生居然很早就有自己的博客了,他从未在课堂上对我们介绍过。虽然博客如今也已经被微博、微信等短平快的工具取代,但在当时,我们感觉这种古典派的老先生,也许连开机关机都不会,怎么可能会有博客这种时髦的东西呢,所以根本没有人会想到过问他有没有博客。
我翻看了商先生的每一篇博客,从博客里我才得知,商先生曾经得过两次重病,后来得了尿毒症,每周都要透析,一次4个小时,无论严寒酷暑,刮风下雨,节日假期,他到了规定的日子一定按时去医院透析,经常在透析完了之后再去上课,指导学生,从没耽误过工作。他在博客里说,“我就是这样,能做就做,病是要看的,但我什么也不耽搁。”幸运的是,他在2012年的时候手术换肾很成功。面对如此的病痛,我们作为学生居然一点都不知情,每年还定期去他家里座谈。
看完博客联想起商先生上课时身体表现出来的疲态和他的侃侃而谈、朗朗笑声,一个令人尊重的先生,对学生不光是有学术上的指导,还有人格魅力的展示和精神上的引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