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地下铁赶快飞
这是我准备写的连载的第一篇。

一个人很安静地坐在地铁站的候车椅上,等待下一列把我载到目的地的列车。很多人在我眼前晃动。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统一无表情的麻木容颜,在这个清冷的夜里。
对面的列车摩擦着厚重的铁轨,终于停下。它开始呕吐。应该不痛苦吧,习惯总会让一切失去感觉。呕吐之后,执迷不悟地继续进食,继续奔跑,在下一个忽然出现光亮,忽然失去自己空间的地方,呕吐。如此的循环。
等待让人疲惫,我开始感到乏力。忽然之间,竟可以变成老人,像《天荒情未老》里的韦晴。
车来到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比刚才多了不少。争先恐后的拥挤,让我想起一年前在人民广场的悲剧。一个花季少女被挤下月台,在列车的疾驰中,灰飞烟灭。
它是否知道,它的奔跑没有恶意,却伤害了无辜的生命?

车厢里有股压抑的气味。我被挤到一角,透不过气来。旁边的一对情侣紧紧偎在一起,空间的逼仄应该不会让他们觉得懊恼吧。男孩一只手搭着扶手,另一只揽在女孩腰间。女孩把头埋进他怀里。两人都闭着眼,就这么靠着。其实男孩是瘦小的,但此刻被忽略了。我觉得他们可以彼此温暖,已经足够。
人们下了,又上来。我停留在原来的地方,昏昏欲睡地闭上了眼。列车在黑暗中飞驰,有呼啸的声音。
睁开眼的时候,车厢已经空了很多。我旁边的情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这一节车厢里,剩下我,一对夫妇,还有一个年轻男人。
终于可以歇一会。我坐下来,吁了口气。
觉得那个男人在看我,我不示弱地把视线停留在他身上。从来不喜欢被人无故地注视,许是害怕,害怕被看穿到心底。所以无法承受太多热情,举手投足间,要小心掩护自己。有时侯,为自己感到可耻。
他戴着黑的鸭舌帽,穿红的羽绒外套,牛仔裤,板鞋。
知道我在看他,他别转头。我轻笑,有胜利的感觉。
他和我一样,在终点站下车。拎起一旁的黑色背包,跨出去的时候,似乎看了我一眼。
而我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走出地铁站,在旁边的士多买了瓶橙汁,边走边喝。还是冷。只好裹紧自己,头发在风中乱飞。

夜色中的上海总是这样颓靡而美丽,像午夜盛放的玫瑰。
在Waiting Bar,见到了林岚。坐在角落蜷缩得像只猫,受伤的猫。烛光里有如哀怨的幽灵。Bar回旋着Richard Marx的Right here waiting,我一直喜欢的歌。
“你终于出现了。我以为不会再有人理我。”她吐出一口烟,笑得让人恐慌。我知道,这个女人,一定出了什么事。我也知道,无须我问,她会告诉我。
“他走了。”我听到林岚低语。一滴泪从眼角滑下,然后很夸张地颤动着双肩在笑。早该想到。她那样爱她男友。
本是个洒脱女子,大大咧咧,来去自若。当然,这是在遇见辰以前。之后呢?呵,爱情的魔力,就是这样征服了她。
“非得这样吗?即使让他看见,他会回头吗?”我抢过她手上的烟,“我不喜欢你这样,你知道的。”
“呵。所有人,都讨厌我,多你一个不多,随便你。随便。”
憔悴的女人。从来不曾见过她的男友,不会明白他为了什么离开。其实每个人在作一个决定的时候,都不一定有具体的理由。林岚说过,他是她的一切。我可以体会,像梦魇般刻骨的痛,降临到一个脆弱的人身上时,是怎样的具有杀伤力。
我坐到她身边,给她一个肩膀。我仅能做到的一点东西,只是如此。
凌晨一点,我费力地搀着烂醉的她,找不到回去的方向。她一直与男友住在一间租来的公寓里,可我没有去过。只好叫了车,找到了最近的一家酒店。她需要休息,我也是。
在酒店里,林岚呢喃着辰的名字,进入梦乡,脸部表情走样。在黑灯的房里,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上高中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在暗夜里,什么事也不干,坐在床上蜷成一团,然后睡着也不自知。黑暗是让人沉静的。地铁穿行在黑暗的隧道时,总觉得自己在飞,飞向一个未知空间。很畅快淋漓之感。
因为地铁,所以想起那个男人,想起晚上的一切。林岚支离破碎的容颜,像凋零的花朵。
天边泛白的时候,我倚在她身边睡去。
做了一个很繁琐杂乱的梦。梦里有她,还有那个被地下铁吞噬的女孩,那个盯着我看的男人。然后惊醒。林岚在暗夜里发出来轻微的呼噜声。我失眠了。
戴上耳机,深夜的电台放着游鸿明的《地下铁》:
地下铁赶快飞
被风吹散的方位让人颓废
外到三个人随站想排队
也不敢睡 忘记了也无所谓
地下铁赶快飞
我的爱人有点累 我有点醉
我的终点永远在你下一站
你赶快睡
轻轻靠着我的背
我于是走到酒店房间的露台,坐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