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活得很失败,是因为戏太多
总有些矫情的人爱说「逃离生活」,逃离到哪都一样失败又颓废。
我是在衡安路的一条岔路口上看见阿七的。
他躺在路边,一动不动,旁边是一辆和他一样躺倒的共享单车。绿灯的时候,车流穿行,他的身影令人看不真切。
我以为他死了。
骑着车经过之后,想了想虽然有被碰瓷的可能,但人活一场,不能见死不救,于是我停下来,折返回到他面前。
「嗨?还活着吗?」我踹了他一脚。
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一句声嘶力竭的「你有病啊!」吓得我差点从自行车车座上掉下来。
男孩子皮肤干净,鼻子红红,眼角有泪。
「你还好吗?」
「我……」他低下头,躺倒在地上,「我不好。」
阿七今年十七岁,正读高二,他和我说,这是他第十七次离家出走了。
不知道他从哪年开始爱离家出走的,这么算,平均一年一次,可以。
这一次离家出走的原因,是他下课之后,和几个哥们儿上家附近的球场打球,兴起便忘了时间,到家时已经七点半。
妈妈把锅铲砸到他身上,一句「你给我滚」,成功逼走了这个男孩。
阿七背着书包骑了车就往外冲,在外高桥附近晃了几圈,却无处可去,便随便找了个路口,席地而躺。
「其实不该走的,也没什么大事,不过老妈发会儿脾气而已。可是我真的很想逃开这生活,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他把头深深埋入手臂间,大口呼吸,说:「我很想,很想逃离这生活。」
「为什么?」我问他。
「没有为什么。」
说到底,他仅仅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 00 后,跟当初的 90 后、80 后一样。
十几岁的少年少女,总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戏真多。
陪阿七路边坐了三小时后,他留下我的联系方式,骑车回家。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只是偶尔会收到他给我发的短信。
「第十八次了。」
「二十。」
他不断的在我这里细数着自己离家出走的次数,即便我们都不知道,短暂的逃离能够给他带来什么。
每次收到他的短信后,我都会沉默很久。
我在想,为什么十七岁的他,本应该在最为热爱生活的年纪,却时刻想着逃离生活?
可能是现实生活太失败。
在我们热烈喧嚣的青春期,川是唯一一个被冷漠浸透的局外人。
他从来不参与男孩子充满汗臭味和荷尔蒙的小游戏,亦不在女生好好坏坏的感情中游离,甚至于天一样大的压在我们身上的应试教育,他也毫不在意。
他看起来挺酷的,但我们谁都不喜欢他。
后来我出了车祸,挂着石膏拄着拐杖往返学校两月,在这些动辄迟到的日子里,我和川一起站保卫室,反而达成了微妙的友谊。
川和我说:「我只想要快点长大,好逃离这种生活。」
那时候我还没心没肺着,在家人和朋友的呵护中做些无伤大雅的小坏事,觉得日子快活得没边,我身边的朋友们也是。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不管是家庭,还是教育,还是社会,都只是想压制和锁住我,而不是释放我。本来是自由的人,却无法动弹,才想走。」
川确实是这样做的。
他的背包里永远有换洗衣物和一大堆现金,他永远默不作声的拒绝周围的一切,他时刻准备着离开。
川和我说,你不要被管教成了傻瓜。
我点头,懵懵懂懂。
时光过得那么快,世上绝大多数最终在校园和职场中,被管教成一个个傻瓜。
为什么十七岁的我们,在生活甚至都没有开始前,就总是想着逃离生活?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这大概是因为,我们的大脑里,终于长出了自我。
那些遵循着父母的指令,以老师的话为纲领的日子终于破了个口子。
我们想要长大,想要在身体里,长出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灵魂。
我们终于意识到了「我」的存在,可父母老师却没有意识到。
当生活只能禁锢我,我便想逃离生活。
后来川就走了,我听说他去了北京,也不知道是上学还是工作。那时候我高三,才刚明白我的人生,似乎是这样子我会比较喜欢。
家里其实希望我做个老师,子承父业,安稳度日。
可我不想,我只想冲进大城市里,做一个疲惫又充满梦想的白领。
妈妈说:我养大你,不是为了让你离开我。
爸爸说:人生的苦你不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感谢我们对你的干涉。
老师说:你的成绩只够上本科,别做梦去远方了。
跟每一个爱说「我这是为你好」的长辈一样,骨子里流露着带着善意的傻和蠢。
我丢了书包在操场上一圈一圈的跑,第一次觉得,我曾以为家庭对我的纵容,原来只是盒子里的自由。我能在盒子里起舞,却无法看一眼外面的天空。
我想起了川说,你不要被管教成了傻瓜。
我最后还是成了傻瓜,我在毕业之后,来到这座城市,做一份悠闲散漫的职业。
往后的日子,阿七仍不断地给我发着短信,一条一条均是他对生活的抗争。
「第二十五次了。」
「姐姐,你说第一百次的时候,我能逃脱吗?」
我找出来当年川离开时,给我写的那张同学录上的文字,编辑成短信发送给他,我希望他不那么孤独和难过。
那一年,川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离开一种日子,你努努力,总能离开的。」
阿七回复:「谢谢,我知道了。」
无论是川、阿七还是我,都是一群在生活中过得失败偏偏戏还多的人。
可能就是因为戏太多,我们才活得不成功。
在阿七离家出走到了52次的时候,他毕业了。
那一天他给我发了他的录取通知书,很巧,和川当初去的地方一样,是北京。
阿七说:「后来我终于明白了,这是一场强权和实力的战争,所以我必须很厉害,才能够赢。我现在,要去创造新的生活了。」
我突然意识到:大部分人所谓的日子,并非我们自己创造的,而是父母,为我们量身打造的生活。
这真的是你么想要的吗?
至少,我想,也许一场异常艰难的逃离,将在我的身上开始了。
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不管戏多还是戏少,生活总归是我们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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