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淑英
下乡的第二天,就下地和社员一起参加劳动。手生不会干,有一个大我几岁的女社员就鸟悄儿地过来,一边动手帮我,一边用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我。那眼睛像黑葡萄粒,又圆又亮。
时间一长我知道了她。她叫宋淑英,24岁,在我们下乡的前两个月她被夫家退了回来。
“你们不知道她吧?她是石女,到了人家不能那啥,人能不把她送回来么?”生产队里那个外号叫大喇叭的妇女队长见淑英不在,就很神秘地和我们说。
淑英知道很多人都在讲究她,她只是默默地干活,从来不往人多的地方凑。有一天铲地中间休息,我要去方便,她就和我一起走出很远。我问她你去医院看过没?她知道我指的是啥:“从那家回来后我妈就领我去县城医院,医生说我是里石,没有办法。”我不懂,但明白没有办法的意思,一时无语,拽着她的手,看着她眉毛拧成两个疙瘩。
我们都对淑英惋惜,长得好看,性格又像水似的,说话从不高声大气,干活也是一把好手。可现在,一个“石女”的身份,注定她只能呆在娘家,不好找对象了,那这辈子岂不毁了?晚上我们几个女知青躺在炕上睡不着,也议论这事。睡炕头的吕娟说:淑英那个对象也是的,结婚就是过日子,非得要有那点儿事?
女知青老大甜露说,你岁数小不懂,哪个男人找媳妇不图个子孙后代?果树要结果,先得能开花,连朵花都不开,那个果子从哪里来呢?
不管哪种意见,大家都是同情这个淑英。有一天淑英不知听别人说了啥,眼皮有些胖胖着,一双大眼睛红红的。我问她咋得啦她不吱声,右手拧着左手指,憋了半天小声说:我想出家。
那时候庙都找不到一个,去哪里出家?
从那以后,我发现淑英更不爱说话了。她把汗珠和泪珠混到一起,拼命地干活。
全公社都在学大寨,冬天要往新修的梯田里送粪,相邻一个大队有一个叫宝丰的男社员赶着爬犁上山,拉爬犁的牛不知搭错了哪根筯,下山时飞快地跑,爬犁宕在一块石头上翻个个,宝丰一下子被甩出,命根子扎在树茬上。
宝丰受了很重的伤,不久媳妇和一个收羊绒的人跑了,扔下他还有一个七岁的男孩。
宝丰暂时不能干重活,也没心思过日子,家里盆朝天碗朝地,进门柴禾棍子直绊脚。
我们生产队长眼睛高度近视,也没配个眼镜,社员都管他叫高瞎子。他是个热心肠,去大队开会,听人讲起宝丰,立即眯缝着眼睛说:我们生产队有个女社员,被人不要了,回头我给他俩牵牵线,看老天爷能不能成全这俩人。
高瞎子找完了宝丰又找淑英。淑英妈起初有些不同意,宝丰大淑英八九岁,让自己闺女进门就当妈,总是有点委曲。可是一问淑英,闷声不响的,当妈的就知道了闺女的心思。罢罢罢,还能找到啥样的?
淑英妈想想,有些话还是要和闺女说明白,不然以后别怪当妈的没提醒。没等妈张口,淑英先说了:妈,我知道你想说啥。我和他好好处,心连着心,两个肉身子不一定非得贴着。男女之间,一定有比那啥更那啥的东西。
淑英和宝丰举行了简单的婚礼。我们几个女知青凑钱给她买了一床带着牡丹凤凰的花被面,一个带着双喜红字的搪瓷脸盆。宝丰缺的是温暖,淑英缺的是尊重,两个人也算互相弥补了。那些爱嚼舌根子的,渐渐也转移了话题,不再盯着淑英不放了。
到我们陆续离开集体户的时候,两个人的日子过得还是很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