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
偌大一庭上,独一人在舞。
那人着一身红衣,腰身细握,裙角翻飞。
黑发舞动,一如文人挥墨,发上无绳无簪亦无钗,只一瀑黑,时而奔涌如万马沸腾,时而静默如深潭无底,时而紧回如长箭待发,时而飞扬如黑雨没世。
眉心一点梅花钿,血红。
面色白雪一般,却又不如雪那般丰盈清丽,只薄薄一层,透着青色的骨血。
黑眉如连山,山上浮雾渺渺淡如抽丝,到了眉峰处全然隐去,断得干净利索。眉峰之后,锋利无比,可谓一双剑眉,比男儿还要英气几分。
眉下一对丹凤眼,略显狭长。那双眼睛的线条像是被极细的毛笔流畅地一笔划出,先在眼角处微起,待抬起足够戾气便适时地笔锋一转,柔柔地弯下去,只弯一丁点,便平着往斜上去了。眼尾如黑燕的剪尾般细锐,直指太阳穴。
一双眼,乍看,散发着雪山之上凝结的冷气;再看,勾人心弦,摄人心魄,在人毫无防备之下便给抓了去,锁得结实。
鼻如刚刚细磨好的璞玉,形态端正亦不失天然,面朝上的时候,鼻尖上一点莹白的光,宛如月碎。
她的唇禁闭,如一道嫣红的梅枝掩藏秘密。
一只青盏落地,女子收敛了眼中媚色。
"王!"
一声惊呼之间,女子飞身而起,直逼王上。
王却魂游天外,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来人。
那身红衣下的剑光闪着冷冷的银光。
剑刺入身体的时候,王闻见她身上的气味。那好像来自山林间。许是清泉,绿竹。
王上醒来已是三日后,王太后一条老命保住,满朝的大臣亦松了口气。
王上胸口处尚缠着层层白布,嘴唇干枯发白。
"那刺客呢。"他哑着嗓子,声音虚得只剩气音。
"回王上,正在牢狱中拷问。今天已是第三日,狱长使了无数法子,但至今尚无消息,究竟是出何目的受谁指——"
"更衣!"
太监的话被硬生生切断,王上的语气不知为何,似是带着怒气。
太监手抖了抖,道:"王上,你身子尚未痊愈,不便——"
抬头对上一双冷冷的眸,太监着人来给王上换了衣裳。
一身素淡的青衣,未加过多配饰,如此,王上倒像宫外某家的公子了。
"你去备一套宫女服饰,领两个身材高瘦的宫女,随我去地牢。"
地牢内。
狱长领着三两个随从跟在王上身后。
"王上,这刺客嘴硬的很,我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就是不开口。"
"知道了。"王上停住了脚步,说:"你们都退下,我亲自问她。"
"是。"
狱门被打开,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血腥味。
房间中间一道木架,一个奄奄一息的人挂在上面。
破碎不堪的衣裙上,那红色也不知哪里是衣服本来的颜色,哪里是她的血。
生锈了的铁锁,粗糙的绳。
鞭痕、鲜血、半死人。
她猛得咳出一口血,好像花了全部的力气,咳完全身颤抖。
他的指尖,也跟着无意识地颤抖。
王迈步,来到她眼前。
他问: "倘若再见,你还杀不杀我?"
她答: "只要见……见到,必杀……无疑。"
她的声音想被撕碎了的棉絮。
王听见她的声音从面颊下方传来。
他还想再看看他的脸,只是他不忍去抬她的头。
很疼吧。
于是王笑了笑,轻声道: "那便好,不见便是。"
两日后。
城外一百公里处的林间,一座小木屋前。
那太监把一个大包裹交给她。
"这是太医开的药,如何服用内另有说明,还请姑娘好好修养身子。"
"屋内一切生活所需都已备好,倘若姑娘还有何需要,尽管向村长去说,我已经全部交代好。"
女子沉默。
待那太监转身要离去时,她出了声。
"王,说了什么。"
"王说,为姑娘觅一良处,不求物资丰饶,但必得民风淳朴,保姑娘安度余生。"
两年后,林间。
一男童手持短剑,正朝一过头的木桩挥舞着。
身旁一红衣女子,亦持一剑。女子剑法迅疾精准,眼神冷冽专注,红衣在苍绿的枝叶间飞舞。
男童忽得停下,仰头奶声奶气地叫: "阿娘!"
红衣女子停了步,一片树叶随之落下,正中间被剑锋割碎细细的一线,阳光顺着那线缝隙穿过。
"阿娘,你是否刺偏过?"
女子静默片刻,低声道: "一次而已。"
"为何?"
林间安安静静,唯几只鸟儿清鸣几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