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2021-12-18  本文已影响0人  迷路2018

    我爷爷有六个子女,我大伯、大姑、二姑都在老家连山出生,很可惜三个都是哑巴。所有人都说是因为老宅风水不好,劝爷爷搬家。尽管爷爷是老一辈共产党员,不信鬼神,但架不住人言可畏,只能趁着到国营林场工作的机会,搬到了林场居住。说来也怪,到林场之后出生的三个也就是我的二伯、我爸、小姑都很健康,甚至都读了高中、大学,成了那个年代少有的文化人。我的两个哑巴姑姑在我还没出生之前就嫁人了,嫁的还比较远,二伯和小姑读书以后一直在外面闯荡直到成家立业,几年都难得回来一趟,只有哑巴大伯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更准确的说是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爷爷奶奶都去世以后才和我家一起生活,所以哑巴大伯和我们感情最深厚。后来我外出读书、工作、结婚,母亲也跟着帮我带小孩,老家只剩下父亲和哑巴大伯相依为命,见面的机会才渐渐少了。

  其实大伯并不是天生的哑巴,而是小时候发烧,村里的赤脚医生用错了药,影响了听力,先成了聋子,然后才慢慢变成一个哑巴。在农村聋哑人注定要被人看不起,哪怕大伯是林场正式工人,是拿工资的公家人,也仍然被人看不起,尽管他有个好听的名字“元秋”,但所有人都叫他哑巴,包括我在内。哑巴是个好人,尽管林场的工作十分的繁重,但只要他有一点空闲,这个喊他收稻谷,那个喊他挑水,他从不拒绝,乐呵呵的干得又快又好,有时候我们看到了,比比划划告诉他不要去,累了一天了,休息一下不好吗!他笑嘻嘻的点点头,好像听懂了,下次照去不误。村子里的路哪里崩了,从不要叫,哑巴主动拿起锄头、磅锤、钢钎,吭哧吭哧修好;村里的水渠漏水,哑巴挑起扁担簸箕,从几里外挑来不会透水的黄泥补好;冬天到了,露水太重,路边的草容易把过路人的裤腿打湿,哑巴用镰刀把草割掉,顺便把路平整平整;村里有红白喜事,都喜欢喊哑巴烧火,因为他会把砍柴烧火全包了,一点儿也不用主家操心;喊他上桌吃饭,他比划着我要随时烧火,等会再吃,到最后都不会上桌,自己回家吃点剩饭。哑巴勤快得过分,只是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我不知道哑巴自己有没有过结婚的想法,但爷爷奶奶明显没有给他找媳妇的打算,早早的把二姑的一个儿子过继给他,这小孩我们叫冬哥,比我大三岁,算是给他留的香火。过继的时候,冬哥才七个月,哑巴虽然笨手笨脚,但也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给带大了。看得出来哑巴对我们几个小孩是真的好,哑巴每次上山做事,不管多累,回来得多晚,口袋里永远都会给我们带点吃的,春天的糖粒子、三月泡、夏天的樱桃、野桃子、野李子、野杨梅,秋天冬天就更多了,板栗、猕猴桃、核桃,哑巴的口袋就像一个百宝箱,每次看到他从山里回来我们就一拥而上,好奇的在他口袋里东翻西找,他就啊啊的笑着,一副得意的表情。而每次我们做作业,他看到了总会悄悄的过来把门关上,然后守在门口像一尊门神,怕的就是有人打扰我们。后来我们上初中了,初中都在镇上,所以我们都开始寄宿,一个星期才能回家一趟,每次回家,最高兴的就是哑巴,大把大把的往我们手上塞他留着的各种水果、坚果和他不知道从哪儿买来的各种糖果。而每次我们要返校的时候,哑巴每次都是帮我们提着大包小包,送我们上车。当汽车发动的时候他就笨拙的挥手跟我们告别,然后跟着汽车一路小跑…直到再也看不见。哑巴为冬哥几乎付出了所有,我觉得他算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只是冬哥毕业之后在外地成了家,我爸和二伯多次劝他回来,答应给他在老家修房子找工作,可是他终究没有答应。慢慢的他几乎把哑巴忘记了,几乎再也没有回去过。每次过年回老家的时候,哑巴都要比划一个小孩的模样,我们都明白他是问冬哥怎么不回来,在他心里,冬哥永远都是一个小孩,都是他的希望吧。我们只能告诉他,冬哥在外面忙,明年才会回来,然后假装看不到哑巴一脸的失落,因为看久了,真的心里很酸。

  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一直坚持着农村老一辈的各种习俗和传统,这些习俗在我们看来都是奇奇怪怪,比如大年三十到十五要点油灯;灶王爷上天、土地公生日、清明节、七月半要烧香化纸、三牲祭祀;天狗吃月亮的时候要敲锣把天狗吓跑;每年春天要捉溪里的各种鱼苗放生到很远很远的小溪源头;等等等等。爷爷奶奶那一辈老人家都去世以后,年青人已经没人懂这些传统,他们更愿意花时间在牌桌上或者手机上,只有哑巴每年如一日的坚持了下来。村口的城隍庙,是他坚持打扫祭祀;每年的七月半,也只有他坚持在村口焚香化纸;天狗食月了,敲锣的也只有哑巴,因为只有他还保留着这些东西。这些事,只有哑巴在做,别的人都早已经不再关心。只有他几十年的不断往上游放生鱼苗的事至今还在让人们受益,偶尔会感激他几句。没有他,村里两条小溪经历了各种农药、石灰、电鱼机、渔网、钓竿的洗礼后只怕早就变成两条没有任何生灵的死水。

    前几天有事回老家了一趟,哑巴到村口接我们,我几乎没认出他来,几年不见,以往挺拔的腰杆已经佝偻了,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最大的变化是突然瘦了一大圈,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典型的风烛残年的农村小老头。父亲说他可能太寂寞了,前几年得了癔症,家里有人陪着的时候还好,家里就他自己的时候痛得满地打滚,送到省里的大医院检查又一切正常。最近又老是比划自己要死了,要埋到土里了。确实,这些年村里人去世的去世,外迁的外迁,小时候一千多人的村子到现在就剩几十号老弱病残,村里的小路早就没人打理,野草都有膝盖那么深;村口的城隍庙多年没人打理,也早已破败。哑巴为了小村做了很多很多,然后默默的就这么老去,没有得到任何回报。我不知道哑巴还能活多久,但是我知道他和这故乡灵魂相连,他不在了,故乡就再也没有了灵魂,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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