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
从1988年大学毕业到现在,离开故乡已经有近三十年的光景了,这些年因工作和身体上的关系,一直也没能回去看看。一是路途实在遥远,二则工作忙,着实地抽不出身来。而今,临近退休,反倒有了大把的时间来进行消遣。空闲的日子,我总是能想起那座小城,我的童年和青春都是在那里的,我把最美好的光阴都留给了它,所以不能不想它。尤其是人老了,就总是爱念旧的。
母亲去世那年,我正读着大学三年级,接到母亲病危消息的那天,我连夜乘着火车赶回家去。我俯卧在她的床榻前,用力攥住她的手。当时母亲还能说得清话,摩贴着我的耳朵,向我做了最后的几声叮嘱。约摸一刻钟后,母亲就离开了人世,悄里悄声的。我哭得稀里哗啦,她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位亲人。母亲嘱托的三件事,我窝在心里,不敢忘记,记得清清楚楚。一来是母亲去世后,要求和父亲的尸骨重新的同葬入室;二来是把家里的房子进行整修、翻新;第三件事就是把村子里的父老乡亲,都记在心上。按照当地的风俗,合葬是不能够立即进行的,而我又还在读书,工作不能着落,所以一切事就暂且的搁置了。大学一毕业,我就来了外地。多少年来,种种事情碍着身、阻拒着脚,却不能够回去。三件事情果真不能做成一样,这对母亲而言,我自然是大不孝的,于我自己而言,倒成了一个背信弃义、有失道德的人。
等处理好退休的相关事宜后,我就归乡去了。女儿和女婿对我大不放心,决意要一同前去,我也不能拒绝,便同意了。如此一来,也好能让他们认识乡村,接接地气,感受一下他们父辈们的生活。火车上的两天两夜,我不能够好好的睡眠,总是半夜起来坐在临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灯点和漆黑的巷道。山洞接连的一个又一个,呼呼的风摩擦着车身,耳塞是常有的事。女儿正睡得熟,而我心里却显得焦灼,确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了。
家乡的变化真大,与多年前相比,这更像是一座新城了。大都是两层的小楼新立,用漂亮的瓷砖装饰着,还有各样的门面也都开张,可比之前鲜亮得多,也更有活力。我家还是破旧的老房屋,就那样的孤立着,在这样的四周的新房林子中,着实显得突兀。我不能够不想起母亲,在我多年后的回归,在距离她这样近的我们的家里。
父亲、母亲的两个坟包,在坟地的南墙根儿下立着,上面长有满满的青藤,把坟头整个地遮盖了住。这块地先前交由福田叔帮忙种着,老人家在前年去世,现在由他的儿子照顾打理。少平(福田叔儿子)说逢年或者清明,他都会过来烧些纸钱,除去些杂草。在这,我是对他非常感激的,同时,我的心里也因没能做到作为儿子的义务和孝心而感到万分的羞惭。父母亲合葬的事情,终于在一个星期之后开始准备了,少平也尽力帮衬,女儿女婿偶有一些事前来请示,在其余的时间,是不大愿来打扰我的。新冢落成的那天,我去坟地祭拜,坟头比先前要大很多,四周是用石头圈固着的,显得正式而且庄重。我请石匠师傅做的墓碑,就在坟头的正前方立着,上面清楚地凿刻着二老的名字。
我打算留下来了,在和女儿女婿商量之后,终于下定决心。他们从中也尽力地劝阻过,说出很多的不方便之处,为此还差点儿动气,最后看我实在拗不过,也只好妥协。我知道他们是真为我好,但我多年的亏欠,唯有此,才能做到“偿还”。这里确实有我太多的眷念,千百个日夜里的思想,唯有在此,才能够有所安宁。这地下葬着我的亲人,是连同我的根也一起埋下了的。“落叶归根”,也正是几千年来中国人的传统思维观念吧。
女儿回南之后,给我拨来翻新房子的款项,还邮寄过来新做的父母的遗像,这是经我特意嘱托过的。以后,我将正式地融入这里,就跟小时候玩泥巴似的,完全地与这里的土地融合,或许这也是母亲最初时的用意吧。
漂泊结束了,当年的诺言,正在履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