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老师

      考场。

      考场。

      考场。

      多少年了，莞尔坐在这里，从一个八岁孩童，到一个青丝将雪的母亲，走进，走出；走出，走进。考场留下了她一路求学时的骄傲，荣光，焦虑，追悔，彷徨，迷茫，以及身为人师后的所有清醒和看穿。

      和考场结下一生的缘，都是因了你。

      那时，你才十九岁。怎样述说你的形容呢？身材适中，不胖不瘦；个头适中，不高不矮；头发适中，不长不短；肤色适中，不黑不白……你要说，这是说我恰恰好吗？不，老师，其实，莞尔是想说，你比这恰恰好，可要好上十倍一百倍！

      跟着你的那几年，怎么就那么爱你，一颦一笑，一怒一嗔，说话时的腔调，惯用的手势，破旧的黑板上漂亮飞扬的板书……是你，让偏僻破财默默无闻的一所小乡中激情洋溢起来，活色生香起来。

      我爱你，你是知道的；你爱我，我也是知道的。十三岁的少年，除了被青春漂亮才华横溢的女老师的宠爱带来的骄傲之外，还有别人也爱你，你也爱别人时的小嫉妒和小酸楚。如果有一天，少年发现别人爱你多一点，你爱别人多一点，莞尔一定会闹小脾气——上课的时候不抬头，或者抬头的时候不看你；你提出的问题不回应，就算多会也不睬！

      三年里，你一定无数次暗笑过莞尔的小把戏，精明如你，怎会不懂我这欲盖弥彰的小心思。于是，我的作文本上，你写好多好多好看好听的批语，红红的像一片燃烧的海……我的作文被你诵读，我的日记被你盛赞为……

      有多少人爱你，有多少人不舍。你像六月的收割机，所到之处，把娃们的崇拜和爱戴尽收囊中。现在回想，当年那些比你年长的同类，必是嫉妒你的吧？你课好，人靓，活力四射谈笑风生，同仁喜爱，众生敬仰……话说，不大的你，怎么就那么优秀呢？

      后来，你去了县城初中；后来，你去了县城高中；后来……你去了衡中，直到荣誉等身，众爱没顶。

      莞尔读高中的时候，有幸你到班里来代课，那时你教75，76吧？莞尔是在80班。于是，莞尔开始到你家去蹭饭，拿你的球拍去打球，骑你的单车回老家，你给她一些词典和书籍，她有时看看，有时不看。那时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娃，莞尔去时，你一边说丫头真漂亮，莫负青春哦，一边把自己心爱的小衫，裙子，找出来给莞尔。高考完毕有一天，你带着小娃骑行六七十里在一个傍晚来到莞尔的家，后来你陪莞尔去师专报道，回来时晕车呕吐，但饭也没吃一口，就给下一届上课去了。

      老师。

      姐姐。

      往事历历。如今你已名满天下，莞尔与你却愈行愈远。如果不是四年前儿子被衡中提前录取，莞尔以羞惭之心，必不敢前去见你。浑浑噩噩，蹉蹉跎跎，没有追求的莞尔总是顺其自然得过且过。那天，你走出办公室，来到接待厅，拉着我的手，细细夸我……可是姐姐，这么多年过去，你依旧年轻，漂亮，举止优雅。讲学那么多地方，报告那么多地方，人民大会堂多次受奖……气象格局比起当年更见宏大。

      吃饭的时候，你给我夹菜，加肉，递饮料，我笑着看你，听你，忘了老公和儿子，心里满是幸福和骄傲。

      姐，因为你，当初莞尔才六个志愿全都填报了师范类，你可知道，你的出现，不但影响了莞尔的少年时，而且，牵引了她一生。

      可是，多少年过去，莞尔之努力，不及你一毫。

      可是莞尔也知足，也幸福。四十不惑，逆来顺受，不和生活厮杀；感恩天赐，欣喜于岁月静好。

      今天坐在考场上，莞尔忘却了关于青春的那场梧桐雨，心里满满，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