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楚水》(1)
《楚水》是毕飞宇在1994年发表于《花城》的短篇小说。
它以日本进犯我国,进驻楚水县城为时代背景,以地主冯家在洪水后的败落为引,以冯家三少爷冯节中为了赚钱沦丧道德,最终死在日本兵的枪口下,徐徐展开了一段令人感叹不已的故事。
这部作品延续了毕飞宇大开大合的风格,细腻深刻地揭露故事背景下人心的丑恶。在这部作品里,虽然依旧都是小人物,但在我看来却承载起了一个时代的担子:愚昧、茫然、贪婪,当然,还有反抗、不屈。
最近长篇写累了,姑且把这本书细细记录拆解一下,作为更加细致的学习。
今天学习第一章。
这部分里,我最震撼的是毕飞宇在刻画大雨时的描写。选取几段:
开篇时,他这样写:
春天没有任何迹象。春光在旷野里晴朗地明媚。植物大块大块的红,大片大片的绿。复苏的气息生动活泼,随风的足迹畅快然游荡。大地蠢蠢欲动。
灾难来得不够顺理成章。大水把随之而来的整个夏季全淹了。清明、谷雨前后天上就不爽净,入了夏天就破了。雨水哗啦啦往下人们弄不懂怎么会淹成这样,但人们不相信金二的猜测,金二说日本人仗打得太多了,洋枪洋炮把天空穿成了筛子。
短短两段,我看到了季节,看到了风雨欲来之前的紧张感,而这种紧张不仅是因为洪水将至,还有日本人的到来(背景)。
灾难选择了大暑里的一个夏夜。在此之前有过一次短暂的返晴,接连火爆嘹亮了几天。地面和茅屋都晒出了开裂声,噼噼啪啪,是阳光的脚步。泥土气味被烘烤出来,又厚重又湿润。
河水把河流已注满了,水面白花花的与岸齐平。但天终于放晴了,冯老爷点起了白铜水烟。冯老爷放眼望下去,绿油油的都在。他的年终地租总算又有了着落。冯老爷认定久阴就此过去,下面的日子就好起来了,一天一个新太阳。
上面这一段,是大雨将至前的暂时喘息。当我看到这里就在猜,接下来是不是惊心动魄就要来了?他接着写了这样一段,看完后我倒吸一口冷气——怎么可以如此传神?想起我也曾经在一篇作品里有过洪水将至前的描写,现在看来真是小儿科了。
返晴的日子知了拼死拼活地叫,红蜻蜓也纷纷出场。绵亘不断的阴雨天气疯狂地繁衍了乡村昆虫,铺天盖地;夜晚的蛙声也聒噪得浩瀚无边。冯老爷回过身又看了一眼树木和茅草屋中间的冯家大院,彤红的余晖把女墙垛口和屋檐的飞拱撩拨得翩翩欲仙。半空中的红蜻蜓密匝匝,它们挥动透明的翅膀使夕阳变得具体而生动。冯老爷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茂盛的红蜻蜓。冯老爷闻得见久阴初晴的气味,红蜻蜓翅膀在他的面前晶亮闪烁,胸中的阴霾消散了。
这一段,红蜻蜓的大量出现已经是一种灾难前夕的预兆,我个人认为,红蜻蜓的美是遮不住的,它也是后来文中关于那些漂亮女孩的影射。
晴朗稍纵即逝,像太阳的一次眨眼。那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宣告了大灾即将来临。初晴仅仅是久阴的回光返照。天蓝的开始异样。蓝的不像天。最后一次全静顿下来,昆虫不知所踪,牲口闭口不语。再后来雨就冲下来了,射精一样不可遏制,冯家瓦屋顶上飘起青色水烟。
瞧瞧,这场大雨的节奏已经全在文字里了,我不禁感叹——精彩。再看一段:
整个夜间听不见一只青蛙的叫声,雨声不可一世。夜空被闪电拽得东倒西歪。闪电如巨大的树根抽动精亮雪白的裂口。雷声痛苦地撒欢,死囚得救一样四处狂奔。每一次闪电里倾斜粗硕的雨网都变得纤毫毕现。雨声放肆却很单纯,雨声就那样把人们湿漉漉的听觉锁在梦呓之中。子夜过后另一种声音阴森无比地从西面升起,又沉闷又固执,又巨大却又压抑。大运河的缺口把一种死亡的声音从液体世界里泄露了出来,这种绝望的声音排着漫长的队伍伴随疯狂的颤动而来。大水迅速而又彻底的扫荡了里下河,在激荡的翻滚和撞击过后,动物和植物的尸体开始了漂浮。世界被液体冲到了尽头。迅雷不及掩耳。
这段是我看文时觉得最让人汗毛倒立的文字。毕飞宇从听觉、视觉中把大雨带进了我的想象中。我的眼前随之出现了四处漂浮的动物的死尸。
绝望即将开场。